走在乡间小路上,有时会想起一位剃头匠。他的名头响遍七里八村,孩子们亲切地叫他“白爷爷”,大人们则喊他“白爹”。
在我的记忆深处,他发须疏而花白,眼睛小却有神,总是头戴草帽,肩搭毛巾,腰挎一个一尺来长的小木匣。隔三差五的,如火烈日下,瓢泼大雨中,泥泞小路上,茫茫雪地里……都见得到他赶路的干瘦身影。
刚落座,他就忙活起来。打开小木匣,掏出白帆布做成的荡刀布挂上椅背;为客人系好蓝卡叽布围裙,将剃刀贴在荡刀布上“霍霍”几下,剃刀便闪着太阳般的光芒。“白爷爷”的活很细。他既能模仿画报上的发型,又能根据不同的头型而定发型。听大人说,他爱人就是因看中他的发艺而决定嫁给他的。理发前,边和你聊天,边扶着你的脑袋端详一番,才慢吞吞地下剪。一动剪,他突然安静下来,屏住呼吸,拧紧眉毛,像开始创作一件艺术品。发推子咯吱咯吱,如蚕嚼桑叶。柳叶剪咔嚓咔嚓,如鱼戏浅水。剃刀呜呜咽咽,如寒鸟唤春。他时而探头,时而侧目,时而微叹,时而含笑。梳剪所到之处,发屑纷飞、飘落……不出一刻钟,发理好,须剃好,面刮好,甚至连耳朵都掏净。他便为你褪去围裙,让你细细照镜子,直到满意而起。
白爷爷不仅会理男发、女发,还擅剃孩子头。锅盖、三毛、撮毛、吊辫……各种孩子发型,他都理得像模像样。哪家孩子满周岁,都会毕恭毕敬地上门请他为孩子理光头。他不知有啥魔法,再哭闹的孩子只要见到他,就温驯起来。他一边摸着孩子毛茸茸的头,一边唱着周岁贺词。唱词时高时低,剃刀时急时缓。不觉间,光头剃好,白白的,圆圆的。最后,少不了用一个染红壳的鸡蛋将新理的头皮滚过一遍,像春犁耕耘沃野。至此,仪式才告结束。
至今清晰地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白爷爷理头的感觉,洗头的热水兑得不冷不热,如春天般。手轻摸着我的头,麻麻的,酥酥的。理完发,他还帮我掏耳朵,动作很轻、很浅。特别是他那个小木匣,既装满他的生活,又勾起我的好奇。里面的梳、篦、推、剪、刀排列齐整,围裙整洁叠放。他还常常从匣子的夹层摸出几颗糖,飞快地塞进我的裤兜(要是母亲知道,肯定吃不成)。
在那个乡下没有理发店的日子里,是他,走村串户,梳理着村民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弯弯山路上,将零零星星的日子撒进散落的村庄。
“白爷爷”已去世好几年,他的后人中没有一个学理发。想想,心不禁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