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要过年了。一位医者给女儿支招,说是常食阴米补中益气、健脾养胃、清胆润燥、止泻补肾,还安神助眠。于是,她从深圳打来电话,要我们做点阴米。作为父母,女儿的话不亚于“最高指示”,于是乎,我们便忙活开来。浸泡、沥米、上蒸、摊晾、阴干之时,火焰灼灼、热气腾腾之间,记忆又拉回到了孩提时期,品咂起过往的味道。
那时候过年,常常和妹妹跟着父母,跑路赶车回到老家,与祖父母团聚。过去,物资远没有如今这么丰富,阴米是作为一道菜肴摆上饭桌的。只有在吃年饭的时候,祖父才会端上一盘阴米炖腊肠或阴米炖猪肚。当这道菜还香气氤氲时,盘子里早已是粒米不剩了。
阴米,是流传于我国两湖和川渝地区的民间食材,一两千年来传承不辍。西晋时常璩所著《华阳国志》即有“土填五谷,具六蓄”的说法,苏东坡在其《老饕赋》中也有“水欲新而釜欲洁,火恶陈而薪恶劳。九蒸曝而日燥,百上下而汤鏖”的诗句,都是讲的阴米。而阴米的制作和食用,则蕴含着太多古老智慧、文明传承和烹饪艺术。
记得冬至入九后的腊月里,家里老人们就会忙碌起来。因为只有在寒冷的时节,天地处于极阴之时在阴干的糯米才被称作阴米。而阴米这个名称也合乎了天时地理。
它的做法是这样的:将上好的糯米用清水浸泡4至6个小时,浸泡后尽量沥干水,以免蒸熟后的糯米太软。把糯米倒入蒸笼里摊平、戳眼,大火蒸30分钟,趁热倒进簸箕里摊开,洒上少许凉水以防粘连,最后置放阴凉处通风阴干。阴干,就是不能在阳光下曝晒。如若曝晒,米粒的表皮会迅速干硬,不能吸收天地阴气。等到米粒阴干、米心变硬,就要用手去把那些仍黏在一起的米团搓成一粒一粒的。这时候,借助冬藏收敛之气、饱含天地之阴,坚实圆密、晶莹剔透、光泽明亮的阴米就算做成了。
阴米可炖、可煮、可蒸、可炒、可煲、可泡,吃法固然很多,但在我的味蕾里,阴米炖腊肠或腊肚却是最爱。在孝感,这道菜在年饭上必不可少。现在还能记得,祖父用大火将水烧开,待其沸腾后加入切好的腊猪肠或猪肚,加一点姜丝,将其煮出香味后,再倒入适量阴米。在水与火的融合下熬制成糊状,加上油盐、洒上葱蒜。这时候就已是满屋生香了。阴米的甘甜加上腊味的咸香,让我闭唇吸气、垂涎欲滴。那滋味,真叫人没齿难忘,欲罢不能。
中医讲阴不生,阳不长,所谓“一阴一阳谓之道”,滋阴才能补阳。阴米之所以入药进补,恰在于它虽聚天地阴气而成,却浴大火阳之所附,于人体中既滋阴又补阳,更因为阴米中富含的蛋白质、脂肪、钙离子、铁离子、维生素B 族等,能提供必要的能量和物质支持,帮助抵御各种疾病的侵袭。阴米炒黄后泡水喝,可以治疗小儿贪吃引起的打酸嗝和肚胀。
说起糯米做的食物,除了阴米,自然少不了糍粑。阴米是蒸熟后阴干,将它掰开弄成一粒一粒,是“分”;而糍粑则要蒸熟后趁热将它捣成一团黏合在一起,弄成一堆堆的,是“合”。这一阴一阳、一分一合,正是体现在阴米中的古人哲学。不过,现在已经是快节奏的社会,烹饪都已进入预制、快餐,年饭也已经走入酒店,没有多少人去费力劳神做阴米了。但我宁愿费点力气来做,只因为于上辈它是继承,对下辈它是传承。就像“巴国阴米”已经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做阴米,不就是做文化么?答案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