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还有几天,粽叶的清香已弥散在大街小巷。这个时刻,我总被一股悠远的思绪牵引,步入往昔的美好。
记忆中的端午节,总是与外婆紧密相连。
小时候父母把我送到外婆家养着。外婆总是如珠似宝地呵护着我,所以对端午这个驱病去灾的节日尤其看重。
当地里的麦浪开始染上金黄色时,外婆便开始准备端午节所需。即使再困难,她也要从“牙缝”里挤出一点钱,给我添置新衣新鞋。试穿时在外婆面前转圈儿,外婆哄了半天,才肯脱下来,留到端午那天穿。凉鞋则被我细心地压在枕头下,仿佛这样才能踏实些。那晚,凉鞋上面的金黄色蝴蝶活了,纷飞在我的梦里。
端午节的头天一大早,外婆就去了山上,割那带露水的艾草和菖蒲,传说中,带露水的菖蒲和艾草更有神力。割回来后,铺在禾场上,选几棵粗壮的艾草和菖蒲,在天完全黑后,悄悄地挂在大门两边。外婆说挂的时候没有人看见是最好的。剩下的艾草叶子摘下来,晒干,做成艾绳或是包起来。我小时候喜欢趴在门槛上睡觉,外婆做的艾绳和香包,此时就能派上用场,可防止蚊虫叮我。包起来的艾叶被外婆很珍重地放到柜子里,我肚子疼时,外婆就抓一把艾叶烘热,放在我肚皮上轻轻搓揉,边揉边唱:“揉揉肚脐,肚子通畅。”
做香包是件大事,也是外婆最愿意做的一件事。香包用五颜六色的碎布拼成,里面包着的除了艾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淡淡的清香,我至今记忆犹新。端午这天天还没有亮,外婆就起床缝制,一定要在太阳出来之前缝好。我还在半睡半醒中,就感觉到外婆轻柔地托起我的头,把香包挂在我的脖子上,又在我胸前轻轻拍几下,仿佛这样,健康平安就会深深地融入我的身体中。
如今,街上到处都能买到香包,做工细致,价格不菲,但总是少了我熟悉的香味,这时便格外怀念外婆做的香包,那淡淡的香草味浸漫着我幼时的无数个幸福时光。
小时候我对端午的认识,主要停留在香喷喷的糖包子上。山区糯米少,端午节时,我们没有粽子吃,只有糖包。灶膛里的火烧得极旺,厨房里,蒸汽像水一样四处流动,外婆忙碌的身影,在蒸汽里时隐时现,空气中飘着甜腻腻的诱人香味。那时甜食并不多,糖包对我的诱惑是极大的,才出锅,我就迫不及待抓起往嘴里塞。包子熟时,包在里面的砂糖成了糖水,极烫,我边吃边嗷嗷叫喊着。裹在灶台雾气里的外婆望着我笑,笑容格外慈祥。
端午节里,外婆除了挂菖蒲和艾草,还要用雄黄炮黄色的炮烟,在橱柜、门窗上画一些奇怪的图案。她用最拙朴的方式,竭尽所能地给家人创造一个百毒不侵的环境,努力把一切灾祸阻挡在家外,让孩子茁壮成长。
端午的中餐,有三样东西决不能少:咸鸡蛋、苋菜、雄黄酒。鸡蛋形状如心,据说吃了心气好、人精神,而咸鸡蛋吃了还能避五毒。外婆做的咸鸡蛋,蛋黄流油香酥,咸淡适中。平时是很难吃到的,因为家里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差不多都是用鸡蛋换的。但端午这天,外婆会很郑重地从那个土黄色的坛子里拿出一些咸鸡蛋煮熟,吃饭以前给家里的每人都发一个,同时说些祝福的话,极有仪式感。小孩子不能喝酒,外婆便把雄黄酒在我的额头和手心抹一抹,嘴里还念着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词,大意是消灾祛病,百毒不侵。外婆的眼神,闪烁着虔诚的光芒,念叨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对上苍的敬畏与祈求。我听后,幼小的心里便多了一份踏实和安全感。
我小时候不太爱吃苋菜,外婆便用苋菜汤给我拌饭。“红米饭”很是诱惑,每一粒都似乎格外诱人,我吃得欢天喜地,嘴唇上抿成了胭脂色。
吃完中饭,便要洗艾水澡。外婆用艾叶煮一大锅艾叶水,一家人轮流用艾叶水洗头洗澡。洗完,全身都是艾草香。随着香气由浓变淡,端午节就算过完了。
虽然外婆已离开我们多年,但每当艾草飘香时,我总会想起在外婆家度过的那些端午节。那些温馨而美好的回忆,那份关于外婆,关于端午节的深深情感,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