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弯树,一棵驼背老人一样的弯树,在村头的山坡上艰难地生长着。它那侏儒一般永远无法伸直的树干,是我儿时眼中最容易的攀爬之树——它做为放牛山坡上理想的了望哨所,在荫满中庭的夏日,伙伴们总是很惬意地躺在这棵弯树枝杈间最舒适的部分,悠哉游哉地看牛儿吃草,听清风走过枝叶时的沙沙之声,或说,或唱,或笑,偶尔还在弯树最高的枝柯上,天真烂漫地营造一个个人造鸟窝,然后溜下树来,躲在远处的草丛中,全神贯注地观察每一只自弯树上空飞过的鸟儿,看它是否会在我们精心编造的鸟窝中栖息。尽管一次又一次地变换“鸟窝” 的造型,却总也不见有鸟儿歇脚。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苦苦守望之后,我们最终弄清了鸟儿为何不愿在这棵弯树上筑巢做窠的原因:试想哪一类飞禽会把自己的家园搭建在这极不安全的高度上呢?
这样一棵连鸟儿也不愿落脚的弯树,一年又一年,在乡村的视线之外默默地生长着。这期间,它经历了无数次的雪压枝头,无数回的狂风摧折……直长到我高考落榜回乡务农的那一年,我才把关注的目光聚焦到了它的身上。
那是一个雨后初霁的仲春日子。拂落远方的潮湿,我驾牛扶犁地耕耘在责任田里,由于经验的不足,一不小心将木犁的犁铧插入到了田底的土壤之中,只听“咔嚓” 一声,木犁的犁辕被耕牛拉断成了两截。有谚语曰:犁辕易断,“巧木” 难生。为了重新寻找能够做得犁辕的“巧木”, 我想起了儿时筑窝招鸟的那棵弯树——把它斫来做一具木犁的犁辕不是很合适吗?
这样想着,我急急忙忙地操起锯子和斧头,直奔村头山坡上的那棵弯树而去。站在弯树面前,只见它比孩提时更加粗壮地曲长着,枝枝杈杈也比从前茂密了许多——在我将眼前的弯树与犁辕所需要的弯度作认真的对照以后,那样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的暗自窃喜,让我隐隐觉得这棵弯树好像天生就是为我而长、为我而用似的。在我将锯倒的弯树扛到木匠师傅面前时,木匠师傅在比比划划之后,一脸微笑地对我说:“你从哪里弄来这样一截弯木,用它做一具木犁的犁辕简直是再好不过了!”并连声夸奖我好眼力
其实,我的眼力并不好。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认为这棵弯树是典型的无用之材,只是活到今天,在择其而用时才发现了这棵弯树的实用价值。假如不是为了选择犁辕的需要,也许我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对这棵弯树浅薄而世俗的看法,而这棵弯树也将继续弯曲地生长下去,直到有一天被老朽,或是被另外一个需要犁辕的人斫去为其所用——形象一种人生命运,我深深明白了选择和被选择的道理:是机缘,也是本身的可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