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百年老屋,我度过了童年。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家里在桃溪河畔建了一座二层小楼,一家几口人才离开老屋迁入新居。
古宅名叫大屋金家,位于城南桃溪河畔,是90多年前村里一个姓金的大地主所建。这座大宅院五开间,一进三幢,南有横屋。青砖砌墙,布瓦盖顶。在周边低矮民居中鹤立鸡群。新中国成立后,地主被扫地出门。土改时,我祖父和十来户住破屋茅棚的贫雇农,分了地主的20多间青砖瓦屋。老屋有两个一丈多长,丈把宽的大天井。天井是江南民居建筑格局的特色,老屋四周七尺高的围墙,把几十间房围得严严实实。宅院有堂屋、正屋、厢房及偏屋。庭院深深,九曲回肠。这样的建筑格局有利于防匪防盗,先民为解决通风采光、排水透气问题,这便有了四周环围青瓦,底部青石铺砌水沟环绕的大天井。
天井是感知风云气候的天窗,晴天,阳光从天井泻下来,给老屋的砖墙、门窗、桌椅、农具,抹上了一屋金辉。阳光在长着青苔的墙根移动。留下了四季时间刻度,提醒你何时生火做饭,催你下地劳作,督促学童上学读书。大人出工,小孩上学,堂屋里只有母鸡带小鸡觅食咯咯叫声。一只狗酣睡堂屋一角,两只小花猫在天井里追逐玩耍。春夏雨季,屋顶被雨点打得沙沙作响,天井四周屋檐雨水抛珠喷玉,恰似一排排银蛇飞舞。冬天,北风呼啸,天昏地暗,雪花从天井上空纷纷扬扬坠落。一夜间,屋顶铺上了银色毡毯,天井上盖上了七八寸厚雪被。四周的水沟被雪团铺平了,老屋房间被雪映得特别亮,盈尺的冰凌挂在屋檐上,呈现一片童话般境界。孩童们躺在温暖被窝,不时抬头望向窗外,想着雪停后堆雪人打雪仗,及用筛子捕鸟的趣事。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天井像一方银幕纪录着我童年的时光,我在天井蹒跚学步,青石板上留下我跌跤留下的血迹。夏夜,祖母在天井燃起了驱蛟的草把,她用老蒲扇给躺在竹凉床上的我和哥哥送来阵阵凉风。纳凉的竹床和躺椅都摆到了天井。一个爷爷辈的胡子老人,给纳凉大伙讲古。我睁着双眸,倾听《孟母教子》《孔融让梨》《牛郎织女》及狐仙变人之类的故事。有一次,我和哥哥晚上将门前草坪捉到的几只流萤,装入只一个小孔的蛋壳,兴冲冲举在手上,在几个堂屋来回奔跑,喊着:“我们有神仙送的‘夜明珠’哟!”除夕之夜,我和几个孩子,打着各式小动物的灯笼,在老屋周边游走,唱着那首古老的童谣:“打灯笼,上通城,接姥爷吃线粉……”
天井这方小天地,自然难以禁锢孩子们不安份的童心。我幢憬外面的大千世界。老鹰从天井上空飞过,成行大雁从北方飞向南方。我渴望像鸟飞上蓝天遨游。小学毕业时,我家搬进新居,离开了老屋。新千年伊始,我上了高中,并自修取得了大学文凭。步入社会后,我踌躇满志,不甘平庸。经过职场多种历练,刻意地去闯荡,去开扬人生的一片新天地。
随着县城城区拓展,我度过童年的老屋现空无一人。天井周边墙根,长着暗绿色苔藓。天井石缝里竟长出了狗尾草,一扇扇房门,大多由铁将军把门。蜘蛛在窗户张网捕食,筑巢于屋檐下的麻雀,叽叽啾啾。原住老屋村民,早已搬入了路边新居。我离开老屋二十年了,每当节假日,我总是弯几脚路,回老屋走走看看,因为它是我童年时代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