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 抢
吴梅芳

  每到早稻成熟的时候,收割机就在老家的田畈忙活起来,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几亩稻谷割完了。割完谷后,请机器来打田,请插秧机来插秧。时代巨变,让我感到惬意的同时,不禁想起从前用镰刀割谷、用手插秧的“双抢”季节。

  那时候,家里种两季稻谷。七月早稻熟了,黄澄澄的谷子沉甸甸的,稻秆被压弯了腰。父亲摘一粒,连壳放进嘴里咬,说:“好谷!亩产一千斤没问题。”

  收割之前,父亲要磨三、四把镰刀,直到把磨刀石推出浆,刀锋变得亮光闪闪,父亲用指腹试试锋利程度,觉得好用了才罢手。

  每天天不亮,父亲就喊我们到田畈割谷。先易后难,把几块一亩左右的小田割了后,再攻那块最大的二亩七分田。尝过饥饿滋味的父母和哥哥姐姐浑身都是劲,割稻子的时候,从头到尾既不直一直腰,也不喝水。年少的我,觉得最苦最累的莫过于割谷了。弯着腰,右手拿镰刀,左手抓稻子,连续不断地割呀割,身上的汗水湿透了衣衫,脸上的汗水流到下巴尖,滴落在干枯的田里。真正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苦。

  谷子割倒后,大哥和二姐脱谷,我和二哥专递谷把,跑得满头大汗。稻草不时与脸接触,火辣辣的,脱碎的草沫飞进鼻子,怪痒痒的。父亲和母亲则整理脱下来的谷粒,担回家摊到晒场上。七十多岁的奶奶拄着拐杖迈着小脚,也到田埂上来看热闹,她不停地对哥姐说:“过细点,禾上还没脱干净,几浪费哟!”“奶奶,都丰收了,那几粒算个啥!”“真不懂事,没有一粒,哪有百千万粒!”说着,还巍颤颤地下田来捋没脱干净的颗粒。整个田畈割的割、脱的脱、担的担、捆的捆、匆匆忙忙,热火朝天。

  收回了果实,还要重新播下希望。早稻收完后,得立即耕田插秧,务必在立秋左右将晚稻插下,如果迟了季节,收成就会减少。双抢,就是抢收、抢种,只有不到一个月工夫,十分忙。

  最怕的是栽晚稻。二姐可以飞快地插秧,我和二哥则要慢慢分禾,认认真真地插。唉!弯着腰,蚂蟥咬,腰酸背痛,二亩七分田简直像波澜壮阔的海,我绝望得想哭。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担禾把来,说:“手把青秧插蒿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父亲连教几遍让我们背,说是唐朝一个和尚写的。我和二哥念了又念,觉得确实有道理,人退步,禾前进,再退步,再前进,如此这般,不就快到终点了吗?我们精神大振,信心倍增。

  大哥扯完了秧,也来帮忙栽禾。当民办教师的他对我和二哥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面朝黄土背朝天,可以磨炼意志。你们要好好学习,刻苦用功,考上学堂,做个有出息的人。”大哥读书时经常勤工俭学,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没条件复读,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希望弟弟妹妹能够跳出农门。

  双抢,不仅锻炼体力,也磨炼意志,增长智慧。二哥、我和两个妹妹都是在那块二亩七分田里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坐在城里装有电扇和空调的房子里,每当想起那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想起流到嘴边的汗水的咸涩味,想起奶奶、父亲和大哥说过的话,心里就有一股暖流涌动。从前参加双抢是辛苦的,现在品味双抢却有一种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