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乡里,在乡里长大,至初中毕业后离开乡村二十年有余,我已经很少回去了,但年少时的乡村生活却在记忆中深刻。
我住的富有乡,环河而立,一面靠着山包,河边大片的杨树畈传说有条富有街,古时是富贾地主聚集之地。虽叫富有却并不富有,在通山是小乡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大概也是源于古时富有街的缘由。从幼儿园直到初中,我在乡里生活了整12年。
说来富有乡实在是小,乡里那条街叫港背街,是条来往不到五六百米的丁字形街道。街虽小但五脏俱全,街上有乡政府、供销、粮管所、派出所、税务所、林业站、幼儿园、小学、中学等等。
小时候不觉得街小,因为到处都有乐趣,那时路总是很长很长,街也是很大很大。
到富有必经的是富有大桥,桥头有好些家杂货店。儿时去趟桥头就像是此刻去市中心逛商场,那是个好玩的地,桥上可以观河赏景,桥头可以买零食吃。杂货店有家姓罗的叔叔很是和善,我每次都将母亲大发善心偶赐的几角钱送到那个店去,2毛钱可以买二两瓜子、一瓶汽水、纸包的辣萝卜丝诸多美味。
斑驳的阳光从树的缝隙间跳跃亮晃晃着眼,我们在茂密的杨树林堤岸上一路疯跑,到了大桥远眺富水河时瞬间便会静下来,扒着桥杆远远望去,许多的情绪不知觉间便会涌上心间,那些少时莫名其妙的情绪总因望向它而更加浓稠。那是一条河,也不止是一条河,它一直在那里,宽阔绵长,静静流过。听我们说话,听我们唱歌,听我们哭泣,听我们快乐,听一代代人数不清的忧伤和欢乐。
过桥去港背有两条路,大路直走一小溜便到街上,桥侧处那条狭隘小路远些,小路走到底侧边是那条河,往前走要经过长长的河堤,那是一幅在四季中变幻的油彩画,多数日子带着油汪汪的湿绿。大片大片的杨树生长在河堤上,河堤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春天涨水漫过河堤与河相连便成了无边汪洋,夏天水退绿草如茵、野花相间格外的美,秋冬时节堤上落叶纷飞诗意盎然。沿河堤往前走两三百米,是一处平坦高地连着小山包,这里密密集集地有乡里的单位、学校和一些住户。以前房屋都是灰扑扑的,黑色的瓦像鱼鳞般密布着,瓦楞上长满了斑斑驳驳的青苔,到了傍晚烟囱里开始飘出丝丝缕缕的淡灰轻烟,大人就开始在街上吆喝着自家孩子的名儿,即使正在最偏远“燕角口”戏耍的我们亦能听见母亲的叫喊,片刻,伙伴们都作鸟兽状飞快散开去,此为归家紧急集结号,要是晚些板子可就得打在身上啰!
最远的燕角口在小山包粮管所路的尽头,说很远其实一溜小跑就到了,可是它确实是最远的,因为那里隔着山水隔着阴阳隔着生死两途。去往燕角口的路是从上粮管所的侧面开出来的,两边都是小山包,小山包被周边勤俭的人们开垦成层层梯田式的菜地,菜地上的茶树下面堆起好些小坟包,只有少数矗着墓碑。那里有我未出世的弟弟,有十岁病去的堂弟,还有许多未成年已然消失的生命。我在明亮的早晨听到过中年男人的嚎啕大哭,也曾听过好些传说,通往燕角口的路总是很远很远的,于是心儿是扑通扑通地,脚下是飞速前进的,就怕慢了些许不知那里的旮旯处会飘出个白影子来。即便如此害怕,还是禁不住诱惑一次次奔往那里,我们在春天满山的映山红间戏耍,吃遍夏天山间又大又甜的山楂萢、福桶萢、奶油萢,扯过成片的竹笋,打过秋天的野板栗,在冬天白茫茫的山水间欢快地挥飞起雪球……
若干年后我再回到乡里,记忆中的长街成了迷你缩小版,小伙伴早已分散在天涯,富有乡撤乡为村,各单位都已撤离。此刻的我也已历经凡尘杂事,去过很多地方、遇到许多人、经历很多事情,然而再也捕捉不到少时斑斓的昨天。在那里,阳光更温暖,花草更葱郁,世界更辽阔,而且每件事、每个人都那么地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