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写尽了他日日走过的那片荷塘的柔美。读时,总觉得那荷塘、那月色、那蛙声于我“心有戚戚焉”——竟是那般的熟悉和亲切,那般的依恋不舍和刻骨铭心,像早就纠结在心底的一个乡思的结,只要轻轻一碰,酽酽的乡思便会泼洒出满怀情绪——故乡的荷塘与此一般无二。
老家村口塘中有荷,面积只有几亩。在荷花初放的六月,我回到故乡,荷花,芦花,采莲的哥妹,如诗如画。七月刚一探头,莲荷满塘碧,更是以款款浓情柔柔双眸,期盼我的归来。塘内被阔大的荷叶挤满了。“贴水初翻紫玉团,忽惊矗立傍阑干。瑶池七日来青鸟,玉镜孤奁舞翠鸾。”翠绿的家族汲取日精月华,拓展着生存的空间,彰显着生命的顽强与绰约。微风掠过塘面,田田荷叶宛若芭蕾舞女,在诗一般的旋律中起舞弄清影……
不久,河塘便愈加热闹起来,水面上荷叶积叠,拥拥挤拼,密不透风。荷叶丛中,镶嵌着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荷花,粉的,白的,一朵朵妖艳多姿,竞相绽蕊。花间莲蓬挣脱出来,摇着胖胖的莲盘。塘田荷托露珠莹,香久远,色娇馨,这时节,下塘中随意掐一朵荷花,回家插在水瓶里,那花就可以持续开放一周时间,屋里屋外便散溢着奇异的芳香。如果水性好,还可以下塘采莲。将肥硕的莲蓬连柄儿掐下,剥开翡翠玉卵似的莲籽,便露出洁白的莲米,放进口中,甘甜怡人。采莲时,顺着肥嫩的藕簪踩下去,还可以采到莲藕和河蚌。莲藕如象牙似玉臂,生食热炒均可;蚌肉焯熟切丝,炒食做馅均可,两者均是无上的美味。
我梦里的荷塘,不是塘,而是湖,一望无边的湖,满满的荷,满湖的莲。夏日里,在炎炎的烈日下,莲花开得茂盛,荷叶铺得舒展,野鸭在空中飞逐嬉戏,鱼在湖里自在逍遥。父亲划船,我和哥哥一起摘莲蓬的时候,坐在船头,把脚伸进水里,是可以和小鱼儿亲密接触和对话的。无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芦花似带着千般的思绪在空中漫天地飞呀!及至黄昏,夕阳漫漫沉下,晚霞映红了天空,也黄金般地泼洒在这碧绿的湖面,远处炊烟渐起,伴随着牧童的笛声……这一切,只是定格在我幻想的童年梦境里,又时常在梦里萦回,醒来时模糊了双眼。
家乡的荷塘最赋诗意之时当属夏夜。白天的荷塘像集市一样充满了喧闹,月上中天,这里便成了浆声灯影里的洪湖,静谧而安祥,弥漫着神秘色彩:塘边的垂柳窈窕多姿,似浣纱的仕女。月光柔柔地泻在荷叶上,依稀薄雾浮在水面上。塘中,蛙声渐次明亮,高亢而清越的旋律传出很远。真所谓“蛙声一遍闹荷从,人沐香风脸映红。翠盖不教霞锦堕,撑开绿伞托塘中。”荷叶静静的,如淑女的双眸;不甘寂寞的萤火虫儿眨着惺忪的睡眼在叶间呼朋唤友。朦朦月色中,送来了荷的幽幽清香,丝丝缕缕,宛若一首优美的小提琴曲,让人迷失陶醉;还似一首绮丽缠绵的情诗,让人怦然心动;宛若一阙醍醐灌顶的偈语,让人顿然彻悟;还似一剂灵丹妙药,让人醒目清心。
其实,故乡,这些年来,因为那里有父亲和母亲的坟茔,每逢清明必须回去祭拜。呼吸着从田野里吹来的带着泥土香的湿润的空气,满眼的油菜花黄,惠风和畅,春意盎然,心情畅快。毕竟,故乡不能忘,父母不能忘,那塘,那荷,那莲,也是不能忘的。家乡好,菱芰满湖塘。绿树葳蕤红瓦露,无边沃野溢荷香,能不忆家乡。时光在无情地流逝,童年的印记总是那样深刻:朦胧月色里,清风送荷香。莲叶戏鱼动,青蛙奏池塘。但那荷那莲也不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唯有这片荷塘犹驻胸间。
每当夜色壁合之际,脑海里便会浮现荷塘“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的水墨境界。那苍翠如盖的荷叶、香远益清的荷花、洁白粗壮的莲藕、青翠精巧的菱角、肥硕笨拙的河蚌……一古脑地向我走来,将胸中的暑气一扫而空。人与夜俱变得澄澈起来,齿间情不自禁地吟出了那脍炙人口、清香淡雅的千古绝唱:“一片秋云一片霞,十分荷叶五分花。湖边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