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溪并不远,就在县城城郊西南,处于通山县十八条畈之一,面积三千余亩。湄溪人在国道旁立了个“乡约湄溪”的牌子,顿时让人刮目相看,心想这山村文脉深厚呀,会吸引人,是不是值得一睹风采呢?
在村头“大路李”庄名下,我与当医生又写文的李细三电话,报告已来他的家乡,他安排好手头事就赶回与我一道重温湄溪。这湄溪水源来自雨山水库,溪畔蓄了若干年的槐树杨树林,栽下的堤竹,早已与溪水一道成了村里最亮的风景。一家人或三两好友,荡进林荫中,慢慢消磨时光,倒也是蛮有诗情画意的。
此时是一夜入秋,由伏暑转入秋凉,刚下的一场秋雨铁定把秋拉进了山村,微风轻拂携来几分凉意。农人们秋种秋收正当其时,山岔田里一坨白色的烟雾,在锄头挥舞的田块里散开,脚下收过的土地被整得精细,播下了菜籽。土地降温了,湿润了,等着种子下地着床,长出属于寒冷季节的蔬菜。谁说这些菜只是自给自足呢,将来会大包小包捎给亲朋好友的,实在吃不完就喂猪,你说这乡猪肉味道如何?
我立于村中环顾四周,估摸湄溪村是由连绵的矮山连成的一个大圆,绿色的屏障圈住一个盆地。此刻,光阴回不到从前,在田里已感受不到季节带来的农忙与农闲,我能感受到的是村民的悠闲。即便干农活的人,也早已没了昔时农人的急迫匆忙与劳累,倒是有几分惬意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干活变成锻炼,变成生活点缀与乐趣,这是不是一种小农幸福呢?采菊东篱下的人,追求的不正是这样一种闲适自在的生活吗?
临近正午,村里的风开始勤勉起来。一阵一阵拂过山林与土地的风,送来凉爽与清新,用炊烟把村庄唤醒。人们闲闲散散地收着,割谷,挖花生,晒花生,剥玉米,晒玉米,打枣子,挖那受过干旱的红薯。牛埋着头啃草,几个村童农夫相伴着在禾场溜达,飞过的鸟儿也会停在屋后的林子里唱歌。像我所见的所有鄂南乡村一样,湄溪村寂静而悠闲。
在村庄里转了一圈,听老人讲祖人故事,又转到湄溪的溪。常年流过的溪水,低到村庄脚下,贴着地心涌动,一路不停地与村庄絮语温存,那欢快的样子总是对人有某种欣悦的倾诉。莫不是,要向站在溪边沉思的旱鸭子的我炫耀什么,又或是喻示那贴近土地的从容,是我难以企求的。
脱下鞋,沾上泥水,村庄更彻底地融入我的血脉,我与当地人拉近了心理距离。乡人每到一处总是要指点山水,说说风水与祖辈大人物。我不得不说,所谓风水,不过是秀水奇峰,山脉走势、山体构成与村庄搭配得和谐。湄溪若有风水,那也是保护大自然的结果。满山的槠树、松树郁郁葱葱,溪流与水塘遍布山垅田岔,这是要给人多么畅意的心境!在如此静谧的小村庄里,能没有好心情持家教子吗?生活在山清水秀地肥田美水润泽之地,人岂有不积极向上的?这好山水好人心就是润泽天才的好地利,有此宝地,还有什么侍郎、名医、一门五进士不能出的呢?
翻开古县志与宗谱,这方土地上一脉相承着不少的传奇人物。几百年过去,人们还在传诵。朱家庙人翻出宗谱,查到明代政学合一的侍郎朱廷立祖上立业于此。在我,则更欣赏朱希敏先生严谨创作的《朱廷立传》。朱廷立告老还乡后寄情山水,游历乡野,走亲访友,书画吟诗,酒歌互答,畅意人生,一种放下之后彻底放松的人生况味,如夕阳般绚丽迷人。比如眼前,外面世界跌宕起伏,盛也衰也皆忽忽,独此山中安然十分。我羡慕这种牛羊出圈,鸟儿在林,山中人在炊烟中慢慢老去的生活。
李细三的相伴,让我不止于浮光掠影,而且了解了当地人。“种德堂”文化礼堂靠自愿集资建成,古色古香纯原木结构,精致的布局,通山本地传统木雕雕花,大理石地面,工整,大气,堂皇。“大路李”群众不等不靠不要,自己的事自己干好,大家伙的事大家齐出力。他们谋划把“金盆养鲤”的设想变为现实,实现村庄污水处理,并用南山垅山泉水养鲤。鲤与李谐音,寓意用自己的力量改善人居环境,打造一口活水池塘兴李养李。这个设想很快会变为现实。就是在经济还不宽裕的1980年,当地人用三年多农闲时节,自发建起一座石桥,方便河上交通。
湄溪人的热情也是地道的细水长流,初次就好,再次如常,久之就如同亲戚了。在农舍里,一桌菜馋得人胃口大开,清炖的土鸡,爆炒的腊肉,现摘的豇豆,溪里的小鱼,新打的再生稻米饭。酒一轮轮地敬,礼一遍遍叠加,直喝到意尽礼圆为止。
这一刻,我等把纷杂世事全放下,人生从简,仿佛朱廷立就在前头行吟,一路清风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