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绿色多肉植物还是死了。它有个很温馨的名字：电脑宝贝。

  这种观叶盆栽植物很常见，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物，死则死了，可我却数天无法释怀。只因，是儿子送的。

  三个月前，接近黄昏时，儿从武汉的学校匆匆赶回。我从电脑前转身，抬眼，是儿含笑的眼。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装盒，捧出两盆植物。一盆稍大，叶肥多肉，称“电脑宝贝”；另一盆枝叶稍瘦，叫“鹅掌木”。他略带羞涩地看着我：老妈，生日快乐！

  我每天的工作，离不开电脑。白天与晚上，是一台电脑与另一台电脑的对接。儿子以自己的方式，让这两盆无花无果的绿色小盆栽陪伴我，使我劳累之余，疲惫的眼球得以片刻放松。不管是否有防辐射的功能，是否杯水车薪。我将电脑宝贝放在家里，将鹅掌木置于店堂。

  两盆植物显然是精心修剪过的，造型优美，层层重叠，茂盛，青葱，温暖着我的视线。不久，鹅掌木的叶子出现针孔般的眼，一个，二个。底端叶子卷曲，变黄。我两手捧着，如抱初生的儿。花店的老板笑了：缺水。奇了！儿说十天浇一次，用一次性杯子装满一杯水。“阴凉，不可爆晒，气温高时要多浇水”。苦笑：从来没有一样植物让我如此上心。

  长夜伏案，电脑宝贝在屏幕的左侧，咫尺。窗外，夜色如墨，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看那一丛玉玲珑，浮躁或颓废，渐渐往心底沉。不经意间，一枝鲜嫩的芽不知何时从茎节拱出，又一枝。欣喜。看它舒展、扩张、丰盈，渐渐葱茏。叶与叶相互攀沿的狎昵，茎给枝叶输送养料的低语，植物用自己的语言传递着彼此的快乐。不张扬，不作秀，一切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植物与人的感情，应是润物细无声。这不起眼的植物，日复一日的有了倾诉的欲望。燥热的午后，漫长的静夜，看着它，就像面对一个人。我的脑海会不由自主浮起儿子襁褓的啼哭，童年的小手，奔跑的少年，到如今日渐成熟的俊朗的脸。不同的场景隐于植物的茎与叶间，恍惚时，他在对着我笑，回过神，便不见踪影。

  我对着屏幕敲打文字的时候，一颗心悬在千里之外。是我，掐断了他的退路。这个暑假他刚出校门，我便将他赶出了家门。没有根没有土壤，像电脑宝贝一枝孤独的茎，他远远地离开我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土壤。我得让他自己立足，自己存活，要让他长成有枝有叶有骨有朵，能开花能结果的树。

  只有苦过，累过，痛过，跌倒过，自己爬起来才能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我像大漠中的千年胡杨，冷而硬。

  我对着植物自言自语的时候，母狼另一面的柔与仁，不再收敛。

  电脑宝贝掠夺了我的精神领地。

  七月的鄂南连续数天高温超过40度。空调24小时运转。猛然发现，电脑宝贝的茎、叶出现暗褐，如霜催过。惶惶然。行家说：缺少阳光，根晒干后再浇水。两天，汗涔涔爬上楼，搬出去，捧进来。最后看到它，耷拉着脑袋，根已烂，全蔫了。而阳台上多年的紫罗兰，一盆盆，开得正欢。

  所有的植物，原本能经受大自然的风霜雨雪，四季更替。是人类因了某些利益驱使而逆生态常规，移居室内。温室的苗，终究经不起气温的骤变，植物如是，人亦如此。

  望着空荡荡的花盆，儿子还会再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