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节日里,才更容易找回自己丢失已久的童年。
时光荏苒,眨眼又到中秋。不禁想起些童年往事。
儿时,中秋节是一个宝贝般的节日。刚开学,又能放个短假。更令我心动的是:还能走亲戚、打牙祭。
每年中秋的头晚,我总高兴得难以入睡。次日凌晨,不论天气阴睛,只要天刚透出瓦亮,我都会噌地从床上弹起,揉揉惺忪睡眼,甚至来不及洗把脸,就像跟屁虫一样紧随父母,“蹬蹬蹬”踏上去外公家的路,开始一段充满魔力的旅途。虽要翻过一座大山,爬十几里山路,但并不觉累。一路上,碧云天,黄叶地,夜虫还没停住咝咝低唱,小溪哗哗流淌,山雀在枝头桠顶,或跳或憩,欢叫不停,声穿空谷,清脆悠远,搅动了飘逸而来的瓜果醇香……如此美景我却无心观赏,因为心早已飞到山那边的外公家。
穿过层层梯田,转过条条山垭,终于瞅见外公家屋顶随风扭动的炊烟。外婆的笑容如阳光般洒在脸上,早已微弓身子,在屋角的小溪边静候我们。她一见我们,总是一路小跑迎上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吻吻我的脸颊,重复着同一句话:“崽吔,这翻山越岭的,造孽哟!”外公早将糖果摆在堂屋桌上,有自种的花生、砂焙苕片、煸炒黄豆、圆圆厚厚的月饼、躲躲藏藏的奶糖等。
还是中秋夜醉人。黛峰拱月,月光皎皎,凉风习习。屋边溪水淙淙,虫鸣啾啾。一个八仙桌,一张竹床,三两把木椅,满场地人(我有两个舅舅、7个姨妈)说说笑笑。伢们心里各打小九九,伸头,歪脖,紧盯桌上的月饼。这饼大小不一,有的小如巴掌,有的大似铜盘。也没有现在月饼的式样丰富,多为圆形,面粉做料,红糖加冰糖充馅,饼子一面金黄、光滑,一面粘满芝麻。为了搏个好彩头,部分饼面还有食用颜料写的“福、禄、寿”之类的红绿大字,甚为惹眼。外公主持的祭月仪式一开始,霎时全场鸦雀无声,人人满脸虔诚。外公在八仙桌上设好香案,供上叠放齐整的月饼、煮熟的三牲、沁甜的米酒、酡酽的山泉茶;神色忒庄重,时而昂头,时而叩首,间或低吟着别人听不懂的词曲……
仪式刚完,伢们就如松了绳的小牛,蹦到桌边,掐一两个最大的月饼跑开了。月华正浓,遍地银甲。伢们掰开月饼,舔着软酥酥的糖馅,嚼着亮晶晶的冰糖,喀吱喀吱作响,饼香在夜空弥散。大人开始讲故事:嫦娥奔月、吴刚伐桂、七仙女下凡、朱洪武发迹……伢们听着听着,心穿越夜空,随满地月光飞上月儿,仿佛遥远的月盘里盛满了珍馐美味,夜空飘来了月桂馨香,传来了嫦娥笑语,甚至还有吴刚伐桂的声响。东坡居士要见到这情景,怕是又会把酒问青天了吧。
今年中秋,我照例回了老家。月旧人非,外公故去多年,他家的瓦房早已成了萋萋芳草中的回忆。住九姨娘家的外婆已双目失明,满头银发,老得认不出我来,终于慢慢地摸索到我的手和脸,勉强将我认出。没和外婆说上几句话,我又匆匆返城。
如今,我孩子常住小城,城里的月光陪伴他长大。他回他外婆家不多,也没有我嗜好月饼的习惯。有关月光和月饼的往事,于他,大概也成了一个如黑白照片般的故事。多年后,他对中秋又有一番怎样的回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