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父亲健在时的一个中秋节,节前的一天,给老家打电话,母亲接的。
母亲问:“你们还好吧?!”我说:“妈,我们还年轻,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和爸年纪都大了,只要你们身体状况好,我们就好!”
母亲说:“你爸觉得累,刚睡觉去了。不过,他的身体比前些时要好些。这不,门前两棵桂花树,今年花开得特别多,他还惦记着请人把花打了呢!”母亲顿了顿,说:“花卖了,你爸留下了100元钱,剩下的都给帮忙打花的人了。这100元钱,他又添了点,请人全部买了月饼,很大的那种芝麻饼,泛着甜香呢!买回后,他硬是拄着拐杖,亲自给邻居一家家地送,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的这份心事,不说,你也晓得。”
我知道,因为在这之前,父亲在生死槛上挣扎了一回,是从上帝那儿走回来的。他从上帝那儿走回来后,通过我们兄弟几个的言谈,得知左邻右舍在那期间都接二连三地前来看望过他,就一直惦记在心,感念于心了。
母亲说:“前些日子,也就是桂花盛开的那些日子,你爸常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望着树上的桂花出神呢!”
那一刻,我脑海里浮现出父亲仰头望着桂花树发呆的孤独的画面,心头不由自主就泛起一股酸楚。那两棵桂花树,是三十多年前迁居至此时,父亲特地移栽的。移栽时,桂花树不过锹柄那么粗。花一年一年地开,日子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一晃三十多年过去,父亲也由五十多岁的壮年,变成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两棵桂花树呢,已由当初的小树,长成高大粗壮繁茂,浓荫覆盖的大树了。那一年一年飘起的花香,也是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醉人了。
我想,父亲着意用这两棵桂花树打下的桂花卖的钱去买回月饼,再送给乡邻们,一定是寄寓着他的心意,他的想法的。
于是,我半认真半玩笑地对母亲说:“妈,爸是在回望岁月、跟桂花树说他的心事呢!我记得春节期间,这两棵桂花树结满了桂子,看着满树的桂子,他高兴得不得了,就算走一步喘一口,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桂花树下。爸或许是看见满树的桂花后,想起了桂花树结桂子的时日呢!在他心里,他天各一方、老大不小的孩子们,可都是他心中的‘桂子’啊!”
母亲说:“是啊,他每天望着桂花树,心里总在念叨你们,巴望着你们中秋回家呢!”
我说:“妈,三天后就是国庆节了,我们国庆节总是要回来的,中秋就不回了。再说,三天之后,我们可以好好地在家陪您们几天,不是更好吗?”
电话那头,母亲沉吟了一下,说:“也好,你们没私家车,在路上来回折腾也不容易,就国庆节回吧,一样一样。”
说归说,父亲坐在树下想些什么,我终究难以厘清参透。但我明白,这两棵树,于他而言,是一种见证,一种活过、爱过、忧虑过、欣慰过、承担过、守望过的见证。现在,父亲累了,老了,哪怕是为数不多的中秋节,子女们也难得好好地聚一回,他的心里又怎么会没有纠结和怅惘。
好在,有快捷的通信,声音的传送还可以让他触摸到永不懈怠的亲情;好在,几天后的国庆节,他远在他乡的子女们,还有机缘适时地解开桂花树下那个圆圆的思念的结。
而今,父亲不在了。又一个中秋节来临,单位临时有事,原计划回去的也不能回去了,也只能推迟到国庆节再回家。
又是一个电话里的中秋节,只有母亲接电话了。母亲唠叨着,说了很多家常事,只是,再也没有父亲在一旁倾听了。我想,如果父亲健在,知道我们中秋因事不能回家,他一定是可以理解,也不会因此多说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