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冬特别冷,教室窗棂上结着冰花,像被施了魔法的玻璃糖纸。章同学缩在靠窗的位置,裹着洗得泛白的校服,领口毛边支棱着,露出皴红的脸颊。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将他鼻尖刮成透亮的红果,颧骨裂开细密的血丝,像旱地龟裂的沟壑。这个重组家庭里被遗忘的孩子,连盒润肤霜都没人记得给他买。
那天早上飘起细雪,他跌跌撞撞冲进教室时,前额刘海结着冰碴,脸上沾满雪粒。此起彼伏的窃笑声里,他死死攥着课本,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我走近时,他慌忙用课本捂住脸,却让我瞥见耳后冻得发紫的斑块。
“让老师看看。”我蹲下身。小男孩儿睫毛颤了颤,课本下露出一张皴裂的小脸,嘴唇因干裂结着褐色的痂。12月的寒气在他脸上刻下蛛网般的纹路,肿起的冻疮像雪地里硌脚的石子。
办公室空调的风声嗡嗡作响,我蘸着温热的润肤霜轻揉他的脸颊,润肤霜混着泪水的咸涩渗进纹路里。“奶奶总是说再过几天就给我买润肤霜。”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冰棱坠地。那天放学后,我翻出抽屉里未拆封的绵羊油,又拿上自己织的羊毛围巾。暮色染灰校园时,我望见他正踮脚在公用水龙头前捧水洗脸,冰渣子粘在开裂的嘴角。我轻轻来到他的身边,将绵羊油放进他的书包,替他系好围巾,便离开了。
后来总能在讲台上发现些小东西:半块捂化的奶糖,用作业纸制成的贺卡,还有次竟躺着一朵路边摘来的野花。惊蛰那天他跑来办公室,仰着脸指向酒窝:“老师,结痂掉啦,我的脸好了!”阳光透过他翘起的碎发,我第一次看清他脸颊上新生的绒毛,像初雪融化后钻出的嫩草芽。
最冷的日子里,孩子们搓手呵出的白雾会在玻璃上结成星河。而某个孩子蜷缩的世界,或许只需要一抹润肤霜的温度就能融化。教育的温度,有时是等待冰棱坠地的耐心,有时却是要捧住一簇微弱的呼吸,把春天呵进他冻僵的毛细血管里。
(咸宁市实验小学 胡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