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夯——吭吭——夯夯——吭吭——”祖堂套屋传来锯木板的声音,这是锯片在木头中磨擦、来回推拉、艰难推进发出的近乎嘶哑的呐喊之声,这声音,总伴随着父亲同他的搭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锯着木板的场景。
锯板,在我老家崇阳近于古方言的话语中叫“解板”,这是一种吃身体饭吃年龄饭的体力活和技术活。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没有电器,房子也是土木结构的,家家户户需要有一些木板储备,婚嫁用于打家具,起房子用于铺楼板等等。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用途。那时的父亲,年轻,身强力壮,又有一定的社会交际能力,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解板匠——一个农闲时候揽活,凭体力凭技术为别人锯木板的人。
父亲上过几年私孰,相当于高小毕业。尚孝的有责任心的父亲,只能遵循奶奶的意愿,留在乡村做农活。父亲利用农闲时间锯木板,为的是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沉浸于繁重的体力活中,用淌不完的汗水庇护一家人的祥和时光。
父亲个子高大,身体健壮,能吃苦受累。他年轻时除了能识会算,什么手艺都知晓一点,锯板、刷墙、做木工活、做泥瓦匠。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在农活一忙完的时候,便想着要出门找些事做:打柴火、挑沙方,碎石头……什么都干。除此之外,那个时候的农村,最好找的事莫过于锯板了。
锯木板,不仅费体力,还需要一定的技术。比如磨削锯片、调整锯齿,都得自己适时动手。锯木板前,要将每根需要解成木板的圆木分段裁锯好,以削刀去皮,以刨刀脱落出一根光洁的圆木。而后,在圆木的横截面以木工尺测量,设定出每块木板的厚度,以墨笔作上记号。再然后,父亲会取出墨斗,拉出墨斗线,一端固定,随后依据墨记,在圆木的横截面和木体上厚度均匀地弹出一条条墨斗线。
要解板的木料密度不一样,硬度不一样,用度也就自然不一样了。不同的木料,锯木板的难度,所费的力气也因为其紧密程度而大不相同。但在父亲眼里,它们就是一些等待解成木板的木头,再难,也不会有丝毫推诿。
锯木板,光有较好的体力、耐力是不够的,还得掌握技巧,这不是一日之功,所谓熟能生巧吧。那时,我老家这地方,能锯木板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锯得好、能长时间坚持的并不多。父亲和他的撘档锯木板,常常是一天接一天连续进行,有活的时候,甚至一个月两个月不休息一天。他们锯木板锯得又快又平整,户主和木匠对他们都称赞有加。
后来,电锯取代了手工锯,靠人力拉锯也就自然而然划上了句号。这时,父亲的体力也跟不上了,也就远离了他的锯框、锯片、棕绳、挫刀、刨刀、墨斗、木马叉等用具。锯木板的那时候,已然是一去不复返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锯木板的身影,挥汗如雨的样子,进取的生活态度,面对困苦生活时的音容笑貌,在我的感知世界越来越明朗,越来越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