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23日 星期
奶奶
崔子曼(赤壁)

  高二住校的一个凌晨三点,父亲突然来敲我宿舍的房门。

  “快穿衣服,奶奶不行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没有睡醒在梦游。看见父亲那看似镇定的脸上,写着战争般的恐惧和不安,我才意识到这突入袭来是真实的。

  我们慌慌张张跑下楼梯,还没来得及询问父亲情况,他便接到一个电话,告诉我不用去了,然后将我丢弃在楼道里。

  在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我被吓傻了,我以为奶奶死了。我蹲在楼道的角落里,哭了将近两个小时。不知道奶奶的生死,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像一个弃子,被遗落在这里,除了哭泣什么也不知道。

  楼道里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在熟睡,连宿管阿姨都没察觉到异样。

  奶奶算是活过来了,生那场大病的两个月里,她每天都靠输液维持着生命。

  不幸的是,药物救回了奶奶的身体,却夺走了她的知觉。

  有好长一段时间,奶奶都在试图找回曾经那个顽强的自己。

  有天正巧家里没有人,奶奶想去洗手间,其实她带了尿不湿,是可以躺在床上不动的。但或许她太渴望见到过去的自己了,奶奶拼尽全力用双手撑着桌子试图站起来,走了几步后,她倒下了,留了很多血,摔得口吐白沫。从此家里不敢有一刻短人。

  在我们每个人心中,奶奶一直是坚强的,是全家的顶梁柱,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奶奶在,我们就相信,希望在。

  奶奶曾在镇上领导舞蹈团队参加文艺演出,那幅她穿着红舞鞋背着腰鼓的旧照片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和病魔斗争过一段时间后,奶奶渐渐变得萎靡了。刚开始只是说些糊涂话,后来开始骂人,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

  都怪我们年轻人太无知,一心以为奶奶这辈子受了太多委屈,终于可以借生病来宣泄,一辈子不骂人的她如今骂骂人也是挺好的。我们甚至以为奶奶是装的。事实上,那刻起,老年痴呆症已开始慢慢占领她的身躯。

  她变得一天比一天糊涂,开始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衣服裤子。

  生病之初,奶奶总会念叨年轻时的往事,四十年前的每个人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记不住刚刚吃过什么干过什么。 再后来,奶奶什么都不念叨了,索性连往事都忘记了。每年寒暑假去探望她,她都只会说三句话:

  “和和(我爸)在深圳是吧,你在太原。”

  “我家曼曼长得好漂亮噢。”

  “今晚不走好吧,就在这儿陪我睡。”

  不管每次见面时隔多久,一进家门,奶奶都能认出我来,都会重复这三句话,那一刻她笑得像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不一定见过老年痴呆症,但你一定能想象那种被亲人忘记姓名的痛苦,而此刻,我们还能被记住,还有幸被老人唠叨什么时候找个对象,还会在推开那扇锁了很久的家门时,听到一声“回来啦”。

  这种幸福,多么来之不易!

  子欲养,而亲不在。因为我险些被忘记,所以更懂得被铭记的珍贵。千万不要等到多年后的假日,回到家中,只能听到一句“您是哪位”。

2017年5月23日 星期

第08版:文学副刊 上一版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