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平这会儿正在从羊楼洞回杨芳林的路上。一匹高大的白马驮着他飞奔着。
张鹤平何许人也?同源祥茶庄的一位管家。
这位老家江西分宁(今修水)的年轻人,来鄂南五六个年头了,先在羊楼洞的巨忠和茶庄谋事,后来进了杨芳林的同源祥茶庄。
张鹤平来同源祥,起先是做制茶师傅,后来同源祥的生意越做越大,黄子墨聘他当了“管家”,当地人爱称之为“二老板”。
张鹤平当“二老板”,在当时还引起过一场不小的风波。黄家大湾的族人由族长竟禺公带着,来质问黄子墨为何胳膊往外拐,肥水流给外人田。这么大的黄氏家族就没有能当“二老板”的?没有。至少黄子墨认为没有。他曾经暗中物色过几个黄姓本家人,并试着安排他们处理几件茶务,但结果使他失望。
张鹤平也蛮争气,他配合黄子墨,把个同源祥茶庄搞得丁是丁,卯是卯,连年越赚越多。他不仅懂技术,善管理,更会做人,为人谦逊,待人和善,说话声调不高却有理有分寸,做事一丝不苟却灵活有度。那份忠诚、质朴,更是冇得话说。不光黄子墨喜欢他,黄子墨那躺在床上的父亲黄飞雄也喜欢他,几乎把他当干儿子看。黄子墨出事后,黄飞雄执意留下他,让他继续管理茶庄的各项事务。
当然,张鹤平心里最清楚,他能够撑持下来,很大程度上得力于黄家这个年轻的媳妇——雷梦瑶。黄飞雄已生病卧床多年,早就把“老板”的位置让给儿子子墨了。儿子一走,经受了雷打雪压的他,想过问一下生意上的事,更力不从心了。而这个雷梦瑶,令张鹤平刮目相看。她年纪轻轻,却懂得许多许多,仿佛她曾经就是一个商人,或者说她骨子里就有善于经营的特质。雷梦瑶一般不直接露面处理茶务,但她给张鹤平出了很多点子,都是高招。张鹤平从骨子里对雷梦瑶很欣赏,不,是尊敬!
一个女主人,一个男管家,因为茶叶生意上的事,因为黄家缺人手,需要频繁地接触。这对雷梦瑶和张鹤平来说,都是一道特别的题目。张鹤平忙在茶庄,雷梦瑶住在后院,茶庄与后院本是相通的,他们常会无意之中碰面。
张鹤平见雷梦瑶时,总是小心翼翼,言听计从。时间一长,那种敬畏感悄悄少了,平和感渐渐增多,觉得眼前这个聪慧女子倒有几分像是自己家中那个乖巧的小妹妹。但张鹤平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每次都是侧耳倾听,听完就去执行。不过有一点,张鹤平在心里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听雷梦瑶讲话的声音,也很乐意去做她安排的事情,每做成一笔生意,好像都是为这个年轻的女人做的。
而雷梦瑶呢,想法很简单,就是如何把张鹤平留下来,依靠他把同源祥茶庄保住。当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多么敏感,一个十六岁的寡妇,一言一行,抬手举足,都会有许多眼睛盯着,黄氏家族的规矩多如牛毛,一有闪失,就会身败名裂。雷梦瑶严守着“男女有别”的古训,与张鹤平见面,只谈茶事,而且尽量有他人在场,对张鹤平说话时的神情也是严肃和淡然的。所以尽管黄氏家族那么多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却不能在雷梦瑶与张鹤平的关系上弄出半点是非。不过,雷梦瑶在心里也得承认,她对这个“江西老表”真有不少好感。
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却把雷梦瑶与张鹤平的关系弄得有点尴尬。子墨出事后,黄氏族人垂涎同源祥的财产和茶业,一直在变着法子要赶走雷梦瑶。雷梦瑶想到了蔡姑的事儿,心想只有像蔡姑那样,明志守节,一辈子不离开黄家,才会让他们死了心。这种想法在心里蕴藏了很久。那天,她带张鹤平、紫藤一起上瑶山,察看那几亩改良品种茶叶的长势,有意无意就谈到了蔡姑的事儿,对张鹤平含蓄地表明了自己要仿效蔡姑的意思。没想到平时极少说话的张鹤平连珠炮似地抛出一番高论,说蔡姑这是一种“愚贞”,不值得仿效。当天晚上,张鹤平来到后院,见雷梦瑶的书房门半掩着,紫藤又不在,便冒失地走了进去,把雷梦瑶吓了一大跳。张鹤平双手合掌,对雷梦瑶做作揖状,压低声音却是坚定地说:“ 你真的不能学蔡姑!我求你了!雷梦瑶!”什么?他叫我的名字?他求我?这一声相求,这一声“雷梦瑶”,把她的心叫得呯呯直跳,快要跳出胸口。她赶紧正色道:“张鹤平,你喝多了!你快给我出去!”
雷梦瑶事后一想,张鹤平那夜喝酒了吗?他脸上红朴朴的不一定是喝了酒呀!他说的也不是酒话呀!他又为什么对她要学蔡姑的想法这么在意?这个张鹤平,还真有几分猜不透呢!看来,请贞节表的事是断然不能同他商量的,他一反对就把她的计划搅黄了。为此,她想办法要支走张鹤平,要他去羊楼洞一趟,与哥哥雷霁云商谈一笔茶叶生意。
张鹤平只好不情愿地去了一趟羊楼洞。他心里老觉得雷梦瑶是在故意撇开他。想到这里,张鹤平在羊楼洞匆匆把事情办了,就心急火燎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