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张先生，我爸今日天快亮时起床蹲在我屋禾场上拉了一大滩黑乎乎的东西，肚消了，天亮时我一家人看见那堆黑东西毒死了两只老鼠。我爸有力气说话了，能坐起来了。你是神医，我爸得亏碰到了你，不然现在就在办后事。”

  “好，好，好。”张海量连连说了几个好字，跑到桌边，打开墨盒，往砚池里滴了几滴水，拿起墨棒磨了几下，提起毛笔，又很快写好了一个昨夜想好的方子，跑到药房配了药，递给那个年轻人，叫他拿回去再煎给他爸喝，以后七天来取一次，连吃三个月。

  那个年轻人接了药，连忙掏出三块龙洋，递给张海量，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请张先生高抬贵手。

  张海量接过钱，拿起两块递给那个年轻人说：“我只收一点药本，这两块龙洋给你爸买蛋买肉吃，你爸要补才起得了身，药太猛，不吃好点人受不了。”

  “多谢张先生，多谢张先生，您医好了我爸，我一定会来报答您。我姓王，小名叫狗宝，大号王树升，我爸叫王开喜。”

  “好，快回去，照我说的办。”

  “我一定照您喃的话办，一定照办。”那个年轻人边说着边向张海量弯腰，转身跑出春寿堂大门。

  坐在上堂屋的秀梅，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张海量与那男伢的话，对这个鬼男人她突然有了一些好感。

  自从秀梅晓得那个鬼男人在跟踪她以后，多了一个心眼，她每次出门，先在西街转一个圈，再从汀泗河边，顺着河岸到廊桥桥头，飞快地穿过廊桥，进东街，盯着那些年轻男伢崽看。东街找到了头，她又从庆生祥百货、匹头铺与童家棺材铺之间的巷道，进了竹场街，在熙来攘往的来往客商中看得两眼发涩，也冇找到她要找的那个男人，每次总失望地拖着双脚回到廊桥，慢慢走近那个她不愿意进的大门。

  其实，秀梅第一次过廊桥，在桥下挑水的刘来宝便看见了，他远远地看着她进了东街，才挑着水上了河岸。他不晓得这个女人在找他，更不清楚她只见了他一面便牢牢记住了他的长相，记住了他右眼上的那颗小黑痣。他以为她忘记了他是么样子。他也听说她被海量哥吓疯了。每每看见她在街上丢了魂似地游荡，他的心便隐隐伤疼，所以总躲着她，怕被她看见。这天他刚刚挑水进东街，迎面看见秀梅边走边在人群中左右顾盼，慢慢走过来了，刘来宝连忙闪到一个挑着土纸担的男人身后，低着头迈开大步避开她。

  秀梅眼睛特别尖，尽管刘来宝从她面前一闪而过，那个挑着担的身影好熟悉地在她的眼前一闪，她顿时一愣，连忙转过身紧盯着他的背影，轻轻吼了句：“是他！”飞也似地追了过去。

  刘来宝飞快地到了同兴楼酒楼门口，刚转身想几步进大门，从眼睛的余光突然看见秀梅跑过来了，大吃一惊，不容他多想，连忙转身，挑着水向前街飞跑，杂在一伙刚刚在街上上了货的小商贩中，闪进一条小巷，跑到巷底一个拐角，放下水担，喘着粗气，抬起右手，用袖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靠着墙角，伸出半边脸，紧盯着街上的过往行人，突然看见秀梅跑到巷口，前后张望着跑了过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在街两边找着。刘来宝连忙缩回头，紧贴着墙站着，生怕她找进巷里来。过了一会，他冇听见动静，又慢慢把脸贴在墙上，偷偷往街上瞅了一阵，冇看见秀梅进来，也冇看见她在街上，这才放了心，靠在墙上喘平了气，才弯下腰，几步跑到巷口，往西街两头望了望，见秀梅一边往廊桥方向走，一边仍然在街两边张望，这时他才清楚秀梅到东街来是在找人，这个人就是相亲时见了一面的他。刘来宝震惊了，他很清楚这个大嫂冇疯。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刘来宝几大步过了街，迅速跑进同兴楼大门，将水挑进后院，倒进大水缸内，丢下水担，跑进房内，倒在床上，望着楼板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