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不慌不忙,顺着春夏秋冬一步步走来。立冬一过,冷风乍起,寒意渐浓。每当冬日的脚步渐近,我就想起故乡的火炉。
墙角处,几块石头巧妙地围成扇形,为火炉筑起一个温馨的港湾。柴火架静静地承载着未燃的干柴,顶板上,锣罐、耳锅随着炊烟的升腾轻轻摇曳。清晨,第一缕阳光仿佛被炉火煮沸;夜晚,月光在锅中轻轻沸腾。一日三餐,袅袅炊烟从烟囱中欢快地逸出,随风飘散,在阳光的照耀下,幻化出如梦似幻的色彩,流沙般的青烟美得令人心醉。火炉里燃烧着清贫与快乐,诉说着生活的无奈与感伤。母亲从艰难中熬煎出营养,将贫困蒸煮成滋味,用辛酸烹调出香甜,以智慧、坚韧与节俭清炖出一家九口一日三餐的温馨时光。
四季轮回,母亲总是第一个迎接黎明。生火、烧水、做饭,为父亲的生产队劳作和哥哥的学业默默付出。头晚,火种被细心地埋在火灰里,次日早晨轻轻一拨,火焰欢快地跳跃起来,枯树叶或松针轻松引燃灶膛的柴禾。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湿柴难以点燃,偶尔会飘起阵阵浓烟,呛得满屋人咳嗽不止。
冬日里,我蜷缩在被窝中,听着屋外呼啸的北风。风顽皮地吹开报纸遮挡的窗户,一股冷风嗖地窜进屋来,我连忙将被子裹得更紧。早晨起床,母亲已在火炉边为我准备好温暖的衣物和靠背椅。穿上热乎乎的衣服,我坐在火炉旁烤火,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听着火炉里噼噼啪啪的柴火声和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心中充满感激与幸福。早餐,我常常在火炉里烤红薯、玉米等美食。用火钳夹起,轻轻拍打去掉表面的火灰,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满嘴生痛却又满嘴生香。随着年关的临近,磨豆腐、杀年猪……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鲜肉被精心留存用于过年、拜年、款待客人和送人情,剩余的挂在火炉上烟熏火烤成腊鱼腊肉,滋润着从春天到冬天的日子。腊月二十四开始,美味佳肴不断从火炉里涌现。炸油干、炸麻花,炒熟的玉米、蚕豆以及从供销社采购的芝麻饼、雪枣、糖豆等零食塞满我的衣袋。窗外雪花纷飞,寒风凛冽,但屋内却充满树的气息、山林的气息和荒野的气息。父亲早已从山上挖来大柏树蔸,等待着大年夜的燃烧,期盼在红红火火中告别旧岁、迎接新年。炉火熊熊映红脸颊,柏树的清香沁人心脾,寒气和黑暗在温暖中悄悄溜走。围炉煮茶,父亲点燃烟丝吐着烟圈聊着家常;母亲对着亮光缝缝补补。不到转钟烟火不息,暖暖的热流温暖整个正月。
伴我读书的火炉和暖暖的韵味始终氤氲在我的脑海中,温暖着我小学五年的时光。冬日的雪总是下不完,厚厚的雪覆盖着山地、河流,到处一片白茫茫。我慢条斯理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穿衣起身,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和同学一起蹦蹦跳跳地上学。瓷碗做的火炉里燃着火炭,边走边烤。踩在雪上咔嚓咔嚓作响,偶尔不小心在雪地里滑倒逗得同伴笑得前俯后仰。教室里冷风呼呼而入,长条课桌上结满一层层冰霜。屋檐上已经垂下几尺长的冰凌,像极一根根冰做的笋。我眼睛朝向黑板,双手却伸向脚下的火炉。一旦火炉踩翻就只能挨冻。下课铃一响,赶紧跑到主家的火炉旁暖脚暖身。不管是否吵扰人家不管人家是否嫌弃,哪家火炉里生火就往哪家钻。
长年栖居城里,哪怕灯红酒绿、推杯换盏,总是想念故乡,想念那火炉里升腾的火光,越是冷天,越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