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29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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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火取暖
■喻雪金(通山)

  村庄里,大多数人家现在还保持着围炉烤火的习惯。

  冬夜里,我喜欢在晚饭后从村委会步行到附近的村民家烤火。幸福村水多山也多,山上多干枯了的灌木和竹子,果园那些老朽虫蛀的果树,也需要砍下来,所以并不缺柴薪。随便推开谁家的门,坐到火炉边,分享他们生活中的趣事,是我在冬天里最温暖的幸福。聊到酣时,主人会起身泡上几杯热茶,或是端来几个桔子橙子,烤火的人吃着喝着聊得更起劲了。冬夜漫长,有火则短。

  我想起我的小时候,还有那扎在大山的家乡。我是在火炉边长大的孩子,对火炉有一种渗入骨子里的情感。简易厨房的土灶,一般是大灶连着小灶。大灶上嵌一口大锅,那是用来煮猪食的。当母亲把它反复地洗刷,准备用来煮东西时,往往就有好东西吃了。逢年过节,用它炒玉米炒蚕豆、做豆腐炸油干、烧水杀猪等,这口大锅浑身的猪潲味消失殆尽,成了香饽饽,我们围着它,口水不住地流。小灶上留有两个灶孔,架在上面的炊具可以是锅可以是罐也可以是烧水壶,为了不浪费柴,一般两个灶孔是做饭炒菜同时使用。烟道的出口从厨房瓦面突兀而出,袅袅的炊烟从里面飘出来,山村就变得生动妩媚起来。灶膛下面用几口砖或条形石块围起来,就是火炉了。

  家乡的山,才入秋就寒气逼人。“九月重阳,移火进房”,家乡火炉里的炉火,每年从九月一直烧到来年春天,因此对柴的需求量很大。家乡人对柴极其看重,老人们常说自古借米不借柴,家里没有柴或柴少的人,会被视作懒人,遭人耻笑。儿女结亲去对方家里察访时,门口柴垛的高低是一个重要的考察指标。大人们去山里坡上干活时,总不忘顺便带捆柴回来,他们习惯于在平凡的每一天里积攒温暖。山里的孩子也一样,砍柴是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冬天的寒风,刀一样割得脸生疼,处于农闲的人们便很少出门。大人小孩,来访的邻居,或是偶尔来的客人,围坐在火炉边,男人们喝茶抽烟,女人们埋首做针线活。他们口中的旧事新闻,如同围炉烤火,是最暖人的乡情。

  大年夜的火炉更具诱惑。柴是早早就备好了的大树蔸和硬柴。枝丫八叉的树蔸经烧,加上几根硬柴,那火旺的,炙烤得人的额头和腿脚发疼,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平时舍不得动一筷子的腊肉,吊在棱钩上的炉罐里翻滚着。大年夜,母亲仿佛弄丢了节省的毛病,猪脚炖得喷喷香,还不时地往里加板栗和包坨。肉香和板栗香在空气中氤氲。吊在火炉上方的腊肉,正在接受烟火的熏陶。围坐在火炉边的一家人都洇润在一种融融的暖意里。围炉守岁,灯火可亲,那一炉火,是山里农家人的太阳,弥漫着家的温情和欢乐。

  火炉只能“安营扎寨”,但火盆就可以随意搬动了,铁铸的火盆搁在几公分高的四方木架上,炉火里的火种铲到火盆里,加上木炭或是茶籽饼,就是一个移动的火炉了。家里有客人来,主人在沏茶之前把火盆往客人身边挪一挪,客人的心就在手脚之前先暖和起来了,通体都是愉悦的。火盆有红火吉祥的寓意,它曾是嫁女儿时的必备嫁妆。我家房子的隔热层上面,就还放着当时陪嫁的火盆,盆架子被漆成大红色,喜庆着。

  比火盆更方便的便是火笼,火笼可以随身携带。家乡的火笼极其简陋,一个旧瓷钵,在顶部对称着钻两个孔,再将一根铁丝折成抛物线状,两端插入顶部的孔里固定好,火笼就做成了。火笼的底部放着灰烬,中间放木炭或烧透了的茶籽饼,上面再覆上灰烬。孩子们上学时,把火笼放在课桌下,既暖脚又暖手。

  摇火笼是孩子们冬天下课时最开心的事。柴放在火笼上面,手握着铁丝顶部,卖力地甩起胳膊,速度由慢到快,一会儿柴就开始燃烧,红晃晃的像个火圈,极让人有成就感。摇的时候容易,停下来却是个技术活,速度把握不准,燃烧着的柴就会从高处掉下来,落到衣服上。我的衣服上经常被烧出大大小小的洞,甚至烧着头发,为此经常被母亲数落。

  时代在发展,人们的生活在变迁,但村人对火炉仍有万般情结。而那一炉熊熊燃烧着的火,是在外游子心中一缕滚烫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