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是一座小城,也是一座小山城。海拔比较高的潜山,香吾山,就矗立于城中,无名小山包到处都是。因而,很多单位或宿舍就建在山包上,上上下下就得上坡下坡,上台阶或下台阶。
那时,向老师是女友的同事,她家就住在靠近淦河月亮湾附近的一处山包上,那是公安温泉分局的房子。离我父母住的地委党校不远。我回家看父母时,总要沿着向老师家门口的山道上坡。上面有几块菜地,种着当季的各种菜蔬,可以看见搭的豆、瓜的架子。而菜地却显然不是山包上向老师他们那样的人家所种的。因为种菜的人,是靠着水泥墙搭着梯子爬上去的。荷锄挑水爬梯,也是一道风景。山道右边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和几间杂货铺。
一开始,我是没有注意到这道台阶的。因为回家时总是如惊鸿一瞥,来去匆匆。哪会去关注一条不起眼的台阶?后来,我和向老师单位的一位同事恋爱,经常出入校园,也就和向老师有了一面之缘。有一天,女友心血来潮地决定去向老师家做客,说是已与向老师约好。向老师向我们描绘了她家住的大概方位后,我才发现向老师家离我父母家竟是如此之近。那天傍晚,彩霞满天,我偕女友来到月亮湾上党校的坡,向老师已在路口等着我们。跟着向老师往前走,她指着山包上说,她家就在那。我们仰头望去,只能看见山上的树,却不能看见屋舍,但有人家早开的灯光照射过来。最让我感到有意思的是,去向老师家,居然还要上几十级台阶。那时的台阶,纤尘不染,一级级的条石,青色的底色暴露无遗,只有台阶两旁的杂草偶尔伸到了石板上,好像要扯着你的裤脚不放。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以致到向老师家,向老师长什么样,怎么热情地接待我们的,现在都不记得了,但这几十级台阶却让我念念不忘。以后,只要回家看父母,都会望望这道台阶,投去深情的目光;如果时间充裕的话,还会一口气爬上去,或一级一级的,或一步两级,然后再慢慢地,一级一级地走下来。只是再也没碰到过向老师。
后来,离开小城去武汉工作,又分别向西,向东在两座城市工作了七八年,再回小城省亲时,总是开着车,总是一掠而过,渐渐忽略了这道台阶。
直到父亲去世后,我又回到小城党校家小住,陪了风烛残年而又过度悲伤的母亲一段时间。党校家中偌大的院落里,因为父亲的遽然离去,而显得空空荡荡,寂寥和荒凉。前院的杂草疯长,树上的新叶替陈叶,飘在院落里一片枯黄;后院的菜地无人打理,豇豆老了,辣椒瘪了,鸡棚里的鸡也一只不剩。清理完父亲的遗物,我们选择了几样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予以保留外,其他都付之一炬,随他而去。
那段日子里,朋友们时常来家安慰我并慰问母亲,总习惯性地回忆起父亲的点滴往事,一颦一笑像是在昨日,总是让我们泪眼婆娑。那是多么无助却又无法逃避的一段时光啊。一次,我送文友出党校门走向月亮湾,路过通往向老师家的那道台阶时,突然发现,原来干干净净的台阶上,现在竟长满了青苔和杂草,绒绒的绿覆盖了原来的青色的条石。“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猛然,心中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慨。是叹时光流逝,还是惜美景不再?反正,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送走客人,我回转身来,仔细察看着通往向老师家的台阶上的苔藓和杂草,它们都是些什么名儿?左边的土砖上,开着橙红色花的是凌霄花,倚着墙开在高处,开得热烈,开得旁若无人;开着喇叭状的淡紫色花的是山牵牛,匍枝曼爬,墙引牵牛花满阶;绿油油的像锥形叶子的是千金藤,传说千金藤上挂银钩,可拔千金;长着毛毛的叶子的是苎麻,咸宁是著名的苎麻之乡,不知现在还广种苎麻不?台阶上,雨后的苔藓从石缝里蹦出来,覆盖着青石板,苔藓湿漉漉的,像是浸在水里的毛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水从苔藓中挤出来。我沿着台阶而上,石阶上的苔藓如迎宾的锦毯,表示着热烈的欢迎;台阶两边的枝叶越来越向台阶上集中,遮蔽了青石,可以感觉到它们在划着我的衣襟,“嚯嚯”地响。我拨开枝叶,走到山包顶,才发现,原来向老师他们家住的那排房子已经都拆毁了,难怪台阶上会长满青苔,全是废墟。几十年的时光,仿佛沧海桑田。我没有沿台阶返回,而是顺着绕一圈的大路边走边看。这山包顶还别有洞天,虽然房门紧闭,房屋低矮,略显简陋,但院里整洁干净,几个大钵里,植有木芙蓉,月季,玫瑰,正依次开着红硕的花朵,表明主人的生活意趣,又何陋之有?
回到家中,我拔除了院里疯长的杂草,清扫着积叶,搬走堆在院落里的杂物;拆除后院空置的鸡棚,把老去的豇豆摘除,干瘪的辣椒换成当季的菜苗,再把红薯扦插下去。顿时,前后院一扫先前的颓然,给人一种勃然生机。我忧郁的心也渐次豁然。生活还当继续,无畏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