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夕阳总是极不情愿地在西边的山头徘徊,夜幕降临,我习惯地打开电脑,准备记下一天的回忆。双手敲打键盘,蓦然间,我看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弥漫的老年斑,我的内心微微一震——老了,我真的老了!半个多世纪的时光无情地将岁月的沧桑镌刻在我的肌肤上,当年的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已被岁月的冰霜覆盖,再也回不来了。
我泪潸潸而汗涔涔!
十七岁那一年我读高二,学校扩建搬迁。我们全校300多名师生要从十几里外的赵庄老校区搬到交通便利的杨家岭。没有汽车,班主任带头,我们每人挑着两张课桌,每天往返三四个来回。全校几百套课桌椅包括老师的办公桌,全是我们用青春的激情和稚嫩的双肩硬挑过来的。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几乎没时间上课,全凭广播里不断播放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和一篇篇热情激扬的表扬稿,燃烧着我们的青春,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鞋磨破了,脚起泡了,双肩磨通红了,但谁都没有怨言,就算是女生也一样你追我赶。
搬进新校后,全校师生吃水困难,老校长在动员会上一声声慷慨激昂的讲话,又一次让我们誓言旦旦,群情振奋,我们自带锄头、土兜在学校前面修池塘,挖水井。那段时间,学校还没有通电,我们天不亮就被校长的口哨叫醒,挑灯上课一小时后,匆匆吃过早饭就来到工地上。我们班当时33人,大个子男生挖土,挑土;女生负责上土;我们几个矮个子负责平整。没有谁推诿,没有谁躲避,更没有谁无故请假,人声鼎沸中大家你追我赶,那场景至今回忆起来都能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力量。半个月后,一方五亩大的池塘和一口可以供三四百人饮用的水井竣工了。
我注视着凸起的青筋,那段燃烧的青春岁月似乎还在我的血液里沸腾。
1980年春季开学后,我们全身心地投入高考前的题海战。每天凌晨五点,校园一片灯火通明,半小时的跑步锻炼后就是自习课。没有老师(这个时候一般只有值日老师),教室里却鸦雀无声,我们在一摞摞书本资料中积累冲刺的能量,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总会把那一页折叠起来留着请教老师。79和80届是杨家岭当年最艰苦、又最能吃苦的两届高中毕业生。当时,我们的寝室建在山边,地面非常潮湿,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染上了疥疮,早自习教室里很安静,我们几乎能听到同学们把手伸进裤口袋里挠痒的声音;女生腼腆,但从她们难受的表情可以感受疥疮是何等的奇痒难忍!但为了“穿皮鞋和草鞋的区别”(这是老校长经常告诫我们的话)我们没有一个人请假。学校有位老教师略懂中医,他把硫磺碾成粉末和猪油一起搅合均匀,每个学生发一小盒,反复强调要我们厚厚地糊在身上,三天不许洗澡。我还油然记得每晚自习时内裤里有小虫子蠢蠢欲动的感觉,但我们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猪油和硫磺治好了全校学生的疥疮。
我曾经无数次抚摸过自己在那段岁月留下的伤痕,也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地告诫我的孩子和学生,那伤疤上的明亮是我们用青春和信念磨炼出来的光芒。
记得有一天凌晨,我和几个大个子在学校前面的公路上跑步,竟然看到前面有个人急匆匆地牵着一头牛,我们觉得那个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便一齐围上去盘问,见那人说话吞吞吐吐,我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推推搡搡竟把那个人逮到了学校。后来,老师报案,经查果然是个偷牛贼。为此,市公安局还专门在学校开现场会,奖励我们每人一台小收音机。我们欢呼着,不知道有多么荣光,那种精神鼓舞给我们高考冲刺带来了无穷的力量!也就在那一年高考,我们杨家岭高中的升学率遥遥领先!母校的名字一下子定格那段辉煌的历史上。
时光悠悠,青春不再。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已成过去,但它始终潋滟在我生命的河流里。抬起头,窗外已是夜色深沉,我用键盘唤醒了那段永恒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