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5日 星期
雪地的脚印
■成丽(咸安)

  2019年的第一场雪,是北风在夜间送来的。北风举着画笔在大地跳上蹦下,打着旋儿或肆意贴地翻滚,所到之处,皆写意成了一张白纸。清晨五点,深冬的玻璃窗外已形同白昼,整个咸宁城已是白茫茫一片。

  这样的日子,守店,无非是开着电烤炉,一盏茶、一本书,倒是难得的清闲。

  午后,看土家野夫的散文《江上的母亲》,悲情顿起,思绪难平。帘动,一人匆匆进门,递过一张证件照:把这照片扩大,马上取!马上取!他比划着,语气结巴,神情焦灼。

  照片满是雪花样的白点,眼、鼻处尤为密集,尚有多处折痕,放大,成像效果肯定不佳,即便PS修图技术多么高明,亦难以还原。我问:还有照片吗?身份证或者社保卡都行。他摇头,随即点头:家里有,让人拍后微信发来。少顷,发来的照片不是反光,就是模糊,完全不能扩洗。他抄起电话,带着哭腔:能不能送来?能不能送来?快点送来呀!说完,已是呜咽。

  我这才细细打量他:憨厚圆胖的脸,身形高大魁梧,约二十来岁。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蹲在墙边,一会儿在店堂来回踱步。他怎么了?莫非是痛失了亲人?我递过一杯热水,他没接。“坐下来,喝点水。”许是我眼里的不容分说,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随后,抖抖索索地在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走到门外蹲在雪地里点燃。

  想起10年前母亲去世时,我哭倒在地痛不欲生,数天精神恍惚的情景,我以为,只有女性才有如此细腻的情感。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男人,其实更像个孩子,他内心的波澜与痛楚绝不亚于任何一个女性!

  家人送来三张照片,认真地看了看他,又匆匆离去。

  三张都是两个老人的合影照,或站或坐,男的瘦高,呢绒大衣、鸭舌帽,精神矍铄;女的微胖,圆脸、深红棉袄,一脸慈祥。男左女右,笑意盈盈。照片左侧皆有两行字:五十年风雨同舟相濡以沫,七十载勤勉自立乐享人生。日期是2015年12月30日,嗬,熟悉的背景,熟悉的人像,这照片还是我拍的呢!

  翻拍、抽出、换底,光标在显示屏上翻飞,他坐在我旁边,盯着屏幕,不发一语。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眼窝有亮晶晶的液体溢出,滑过脸颊,在下巴处不停闪动。我的心似被剜了一下:得分散他的注意力!“老人是?”“我爷爷。”“爷爷有几个孙子?”“他以前是教书的,七个孙子都是他一手带大。喉癌,不能说话,什么都不能吃,我请假七个月来照看他,他还是没熬到过年,他是饿死的。”“爷爷生前最疼爱的是我!”他喃喃自语,眼神游离。

  临走,我欲将相框装进袋子,他一把接过,说不需要袋子。他的眼睛凑到相片跟前,隔着透明玻璃上下看了又看,然后,拉开棉袄的灰色拉链,将他爷爷的头像紧贴胸口,两手抱着相框,低着头,走了。

  走很远了,我望见他的后肩一耸一耸,还在动。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重的脚印。

2019年2月25日 星期

第10版:花海泉潮 上一版3  4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