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个听来的故事。
我们这山里头,山瘠土瘦,原本不产什么诱人的吃食,若有意论之,难免有野人献芹之嫌,但有一样东西却是例外,那便是咱山里人妇孺皆知家家倚重的美食——包坨。
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说,包坨是一样极具仪式感的吃食,而所谓的仪式感,往比较好的方面理解可以说是一本正经郑重其事,但也可以从另一个不大友好的方面理解为繁文缛节铺张扬厉,是颇能消磨折腾人的。
与乡民们一贯粗砺粗放的生活方式相比,包坨的制作很是繁复讲究,堪比红楼里的 “茄鲞”,在那些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我的先辈们是如何发明了这样精细的吃食的,且不论原料的搜罗与花费,单就将那一堆的荤荤素素捏拢开来就很费神费力了,因为包坨的难得,兼之过去物质的匮乏,除非过年过节或家有贵客主人家才会端出这么一味颇能挣面子的大餐来呢。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提到我的母亲,她是这个故事的讲述者,也是一名长于包坨制作的主妇。人世蹉跎,浮沉半生,尝过的包坨不可谓不多,但吃遍四乡八邻,还是母亲的手艺最得我心。母亲凡事认真讲究,无论是皮儿馅儿都精心备办,做出来的包坨皮薄馅多,汁水浓郁,咬一口香气四溢,每当看到一大家子风卷残云大快朵颐时,母亲满心满眼里都是满足与欢喜。
这个有关包坨的故事我记得母亲讲过多次,故事很简单很寻常,并没有什么动人的情节和曲折的周章。主人公是我的一位老师和师母,说是有一次,可能是过节吧,我的老师劳神费力做了包坨,满心欢喜地端给妻子品尝,岂知师母尝过一口便连连摇头,原是馅芯里掺了萝卜丁儿,师母可能不太中意萝卜的口味,于是我的老师便又立马重新采买,切馅,揉粉,做坨,直到让师母吃上了合口味的包坨。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神是幽幽的,语调也变得很慢,她说,若是换了一般的男人,大不了叫女人少吃两个,而决不会重起炉灶推倒重来的,这也可以想见,我的老师和师母感情甚笃,让人称道和钦羡。
从懵懂无知到人到中年,母亲的包坨故事让我每每在品尝包坨的时候一次次想起。三毛曾说过,爱情,如果不落到穿衣、吃饭、睡觉、数钱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中去,是不会长久的。其实两口子过日子,忙的不就是吃饭穿衣这些事情吗?在这些琐碎的事务里,对自己的爱人多些耐心与呵护,许多年前我的老师做到了,他们也因此相爱相守了一生。包坨好吃,包坨也委实难张罗,可是为自己所爱的人躬身入厨下洗手作羮汤,难道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嘛。
在这个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为爱人奉上美食鲜花的时代,我倒是无比羡慕当年我的老师与师母这份慢下来的情感,这份笃实的爱与呵护是彼此想起便能浸染心房的暖意,它能抵御生活里无尽的风雨,亦是漫漫人世里相依相守的可靠根基,包坨做来不易,只有有心有情人才能品味到它的甘美,它是生活的考验,也考验着我们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