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下班,我都要坐上公交车,穿越大半个县城,沿途可见到林立的高楼,喧嚣的街市,琳琅满目的商店,五花八门的广告牌……它们一次次在我的视线里呈现,又一次次在我的脑海里消散。唯有公路桥下的那座小屋,胜过多少绝美的风景,一直深深牵引着我的目光。一年又一年,时光将它勾勒成一幅淡然、温暖的画卷,留存于我的心底。
小屋临水而居,周身用木板夹成,屋顶盖着几块石棉瓦。它到底有多小呢,大概只有两三个平米吧,最多只能容下两三个人。屋内有一方小桌,有一把可供两人相挨而坐的长条椅。一扇小窗正对着公路桥,桥下是奔流不息的河水,桥上车水马龙,一拨又一拨的路人,行色匆匆。小窗的上方竖着一块简陋的木牌,蓝底白字,写着“法律咨询”四个字。小屋的主人是一对父子,父亲五十多岁的样子,两鬓斑白,可能是一名业余律师;儿子二十岁左右,是一名脑瘫患者。
第一次发现这座小屋,注意到这一对父子,是在五年前的春天。在一个下着绵绵春雨的清晨,我照例坐上公交去上班,车行至公路桥,因为前方堵车,便有了几分钟的停留。透过车窗,我看到两个特别的人,我猜想他们应该是父子。父亲的发间有些许的银丝,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春装,斜背一个黑色挎包,一手撑一把老式的古铜色雨伞,一手牵着少年的手。哦,应该不叫“牵”,而是“抓”,紧紧地抓住,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失去的样子。少年一身着装干净、整洁,脸上荡漾着纯净的微笑,被父亲牵着的手时不时地抖动,另一只手没有节奏地扬起或落下,他斜着身子,一步一颤抖地艰难地前行。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斑马线,穿过迷蒙的雨雾,最后到达桥头的那座小屋。然后,父亲打开一小扇木门,推开一小扇窗,少年趴在窗边,看桥上的风景,父亲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戴上眼镜,开始他的阅读……雨雾中的小屋盈满了温馨。
从此,车到公路桥,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望向桥头的那座小屋。但我从未靠近过他们,从未想到过,去探究他们的人生。只是在心间莫名地多了一份牵挂,若是有几日不见小屋的门窗敞开,有几日在拥挤的人群中不见他们牵手相携而行的身影,我便有了不安的情愫,他们当中有谁生病了吗?后来,他们终于出现,我便长长地舒一口气。只要他们安稳,我便是欢心。
世间的万物都在时间之下,都在不断地流转与改变。小小的县城日新月异,不断地变换着风景,唯有那座小屋经风历雨,还坚强地站立在那里;唯有那一对父子,依然手牵着手,走过变换的四季,走过风霜雪雨,走进那个狭小的世界,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未来。时光在父亲的容颜里刻下沧桑,把少年变作了青年,却保留了那一抹纯净的微笑,像清澈的湖水,像晴朗天空里的一朵云……
今春,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座小屋的门窗一直关闭着,我的心间便有了一丝莫名的惆怅,有几次欲下车,去周边询问他们的境况,他们怎么样了呀……我害怕有一个不完美或是悲伤的结局。我终究没有勇气去探寻,我只是在心间祈祷,祈祷他们平安 ,祈祷他们能再次出现,像阴雨过后,那一轮喷薄而出的太阳……
昨天,车过公路桥,我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在纷繁的街面,我看到了他们!哦哦,是他们,他们依旧好好的呀!那一刻,我的眼眶里有泪水,我的心间涌动着蓝色的海浪。他们正朝着他们的小屋走去。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人消瘦了一圈,依旧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春装,依旧斜背着一个黑色挎包,依旧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儿子个头已高过了父亲,被父亲抓住的手依然在抖动,他的脸上春水荡漾。
他们走进了小屋。不去想,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生活苦痛。一切都已过去,一切必将美好!我打开车窗,一缕四月的风吹了进来,温暖且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