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记忆中,农历五月,江南总会燃起夏的激情,掀起满坡满垄的麦浪。
伴随阵阵清风,麦浪起伏,时而浅黄,时而金黄,时而灰白;浓酽的麦香在山野的空气中荡漾。群山绵延,麦子紧挨着、依偎着,或一大片,从公路旁延伸至朦胧的远方;或一小畦,于山路边点缀夏天的空白;或一坵坵、一层层,给梯田坡地穿上了黄金甲。麦秆吃力地挺起腰身;麦穗饱满,朝下耷拉着,像松鼠尾巴。麦粒在穗子两边排列整齐,伸出细长而尖利的麦芒,随风摇曳。
“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在布谷鸟的声声呼唤里,乡亲们拿起闪着太阳光芒的镰刀。男女老少都来了,弯腰,弓背,热汗涔涔。麦笠、草帽在麦垄间游走,丝巾在麦穗中飘扬。青壮割麦打捆,妇孺端茶送水。镰刀霍霍声中,一株株麦子成为一把把麦穗,臣服于脚下。
还记得儿时割麦的场景。夏日清晨,夜幕还未褪尽,夜虫还在断断续续鸣叫,山路上散出丝丝寒意。我和妹妹赶到山窝地垅里比赛割麦。一人一把镰刀、一块麦地。伊始,我俩齐头并进;慢慢地,她就落在后边。山间密林中时时传出鸟叫,莫非是在晨练?有独唱、对唱,还有重唱、齐唱,歌声似乎还带着晶莹的露珠。身后不远处,麻雀像“顽皮佬”,邀三朋四友,时飞时跳,有静有叫,偷偷啄食麦粒。通红的朝阳刚从山顶露头,一大垅麦子就已割完,地头码好打捆的麦子,垄间只剩下一个个麦茬,有高有矮。
累了,头枕一把麦穗躺下,凝望山顶的蓝天,享用绿的山风,轻闻麦粒香,独自偷着乐。兴致浓时,便将还遗有绿意的麦秆撇下,入嘴嚼嚼,更真切地感受一下丰收的滋味。甚或将麦秆的一端撕破成几瓣,顶上搁一粒绿绿的圆圆的小豌豆;另一端入嘴,昂着头玩吹豆子游戏。随着气力忽大忽小,豆子在秆顶一蹦一跳,忒好玩。
麦粒归仓后,麦秸垛堆积如山,有的守在村头,有的立于屋场,有的围堆大树下。麦秸垛是农村伢的乐园,垛里冬暖夏凉,捉迷藏,过家家,都不赖。甚至有些顽童还钻进垛子逃过家长的责罚,家长声嘶力竭,半天找不见人。
吃货们更喜欢麦子变成食物的样子。多年前,村里有一个压面坊。我常常驮着一个装满干麦子的布袋,跟紧爹妈的脚步,到面坊换面条。远远地,就见到面坊门前铺满篾箦,箦上搭满木架,架上的小竹棍挂满新压的面条,丝丝缕缕,洋洋洒洒,闪耀着白光,随风飘舞,如瀑布倾泻而下,似乎还溢出新麦的馨香。面坊里,磨麦机、压面机呜呜作响,小巧的麦粒被磨成粉,灰褐的麦麸簌簌而下,米白的面条咝咝地探出头。这面条不白,甚至还带有阳光的余温,却是我记忆中最美味的面食。
乡下的母亲们想方设法发挥麦子的优点,为孩子们点缀舌尖上的童年。包子、馒头、饺子、馄饨、桐叶粑……变幻着花样。最令人难忘的是将麦粒炒熟、磨粉,做成“仙米粉”。这粉既可干食,又可加糖兑水,做成糊来吃,据说可以治脾暖胃。不管何种吃法,伢们都吃得津津有味。干食时,一不小心,会被呛得咳嗽不止。冲食时,可不紧不慢,尽情享受麦粉团的糯软,任齿颊留香。
如今,江南种麦者渐少,麦香渐淡,悄悄地退回童年记忆中。
“远处天空下,涌动着金黄的麦浪。”电脑中飘出歌手李健磁性十足的歌声,一首《风吹麦浪》再次将我带回青涩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