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9日 星期
回望老屋
■孔帆升(通山)

  老屋是坛窖藏多年的老酒,慢慢品尝令人陶醉。

  在鄂南乡村,做屋是农人一辈子的大事,可谓家室天下啊!乡村越老,越是能找到震撼人心的古树,鹅掌秋、红豆杉、银杏、苦槠、樟树……为什么棵棵能长命百岁、千岁,活成珍稀物种?它们一生当中经过了何样的历练与劫数,才变得如此蓬勃?数尺之围或数人合围,遮天蔽日,无关风月地挺拔,任人如对神灵般膜拜。有的树对阳光充满向往,为了让阳光更充分更深入一些,它们把自己掏空了,想瘦了,结果把我们的童稚也装了进去。

  在老屋徜徉,仿佛回到明清,自己也成了个着长袍摇蒲扇的青衫。尽管钻出古文堆多年,山风一吹,还是不由得又摇头晃脑对着壁上柱上咬文嚼字起来。想从那些存迹中搜寻接近过皇上的御林,训斥过马匪的乡绅,执家规显赫村里的打师,在“肃静”、“回避”令牌之上神乎其神的官吏,年纪轻轻就洁身自好的节妇,广撒财帛的土豪的身影。可惜韶光远遁,烟尘剥离,我只能对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的华宇,曾经广为传诵的家族史与秩事,说上两个字:破落。老屋主人早已各奔东西,一把谁也打不开的锁,锈迹斑斑地封住几个朝代。

  在乡村里行走,到处可见遗弃的石磨,或巨大无比地立着与人比高,或小巧玲珑嫁与草石。它们再也不用被人推得昏头转向,再也不用咬牙切齿与五谷杂粮对抗,卧着的只等着偶尔有老人小孩用脚来按摩,如停摆时钟立着的静待岁月抚摸。

  每一处老屋似乎注定了都陷入无可奈何花落去之境。洞开的门扇窗户任猫狗穿梭,不会有何惊吓。斑剥的木板门与残存的断墙,分明引领阳光更充分地铺存金辉,好驱散久积的阴霉。下雨时,好在有烟火生起,缭绕于瓦舍,替人扫去瘆凉。宗祠依然耸巍,冷清肃静间透出几分敬畏。唯有这初始般的敬祖畏神,才使人知道在道德间行驶,有所为有所不为。无需背清规戒律,也无需空洞教化,保持对自然对人性的敬畏之心,是今人寻求幸福生活绕不过的弯。这样的弯道越多,人反而是更安全的。

  巷子还有些幽深,有些宁静,有些待人探寻的神秘,这就好。我抵触直统统没有弯环的生活,鄙视急功近利把前世今生种种功名利禄了然于心的人。

  走进小巷便远离了尘嚣。两堵墙面对面深情对视,石板路脚下向前延伸,头顶的一线天突破混沌结构,带给人一份久违的狡黠与朴实。可惜少了生动和有趣,关键是没了少年顽皮的身影,找不到捉迷藏的快乐与走村串户的温存。巷子如祖人丢掉的长烟管,生了些锈迹,无人把摸,没人往里填料,所以难得见到一缕炊烟升起水蛇似的腰身,摇摆着直上云霄。打着马灯、电筒,端着油盏扶墙而行,高一脚低一脚在巷里邻里摸索,乃至簇拥着去办乡社去大欢聚,都要受小巷检阅,被小巷吐纳,小巷是联络乡情的纽带,也是向外释放快乐与忧愁的通道。这样的小巷窄窄长长,伴着“让人三尺又何妨”的美谈远离当代。散淡,烟消,不复有宁静与喧嚣交织的影象。

  想起打鼓说书,夏夜纳凉,冬日围炉,磨房里赶磨,那种简单中的精神享受,与童年韶光一同泛起,把我庸常的人生再一次点亮,浸甜。我数家珍般留连于颓废,总见雕花残落,新人老矣;石柱弥坚,青年垂暮。心头不免掠过丝丝冷寂。但见精华未淹于破败,精致未没于毁损,便油然心升感激!正是乡村这些不忍离去的长寿老人,把一种生活坚守住,把一段历史留住,把弥足珍贵的古迹保存了下来。

  周末,我见到一位70多岁的儿子带领全家去老家看望90多岁的老娘,老太婆耳聪目明,看起来比儿子大不了两岁,她愿一个人过,“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临别,她拉着儿子的手,叮咛又叮咛,那份牵挂,那份骨肉情深,是我见到的最美村景。

2017年6月19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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