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进入耄耋之年后,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每年都要在医院进出折腾好几个来回。
今年端午节前夕,父亲又因严重不适住进了县医院。然而,治疗了半个多月,不见效果,父亲坚持要回家。家中老大便通过熟人,与省城一家医院联系后,便作出决定,让四弟办理结帐转院手续,准备将父亲转入省城医院治疗。
因路途遥远,当天办理手续后,只能回乡下老家休息一晚,计划翌日将父亲送省城医院。
然而,就在当天深夜一点多钟,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接听后,传来的是四弟惊恐凄惶的叫喊声:“爸——爸——爸耶——”那一刻,我知道,父亲已经出状况了。
当晚,老大和我都先后赶回了家。在睡房里,父亲平躺在床上,没有知觉,手脚冰凉,鼻子里插着输氧管,尚有一口气在喉咙间游动。
坐在床前,握着父亲冰凉的手掌,一种从未有过苍凉和悲苦涌上心头。那一刻,我忍不住哭出声、喊出声来,但声声哭泣却无法打动他,无法唤醒他。
一些乡亲闻讯赶来,见了父亲所处的状况后,都说:你爸不行了,但他老人家一口气没落下,也许是因为没有到时辰,应该是等你家老五回来。老五因为在上海工作,离家远,一时回不了,最早也要到第二天下午才能赶到家。
父亲悠着一口气,也总有一口痰堵在喉咙里。我们不时用棉签蘸着纯净水擦在他的嘴唇上,并轮番用手指裹着绵软的纱布将他喉咙里出现的浓痰沾出来。就这样,父亲的一口气一直悠着。第二天早上7点钟,老大联系了县医院里一个熟识的主治医师,请他过来看看。
主治医师来了,将父亲的手脚抖动了几遍,以手指用力按压了父亲的眉骨,用小木棍划过父亲的脚心之后,判断说,他最有可能是脑梗阻中风了。而后他说,你父亲有八十三岁高龄了,如果要送医院,有三种结果:一是在医院里离世,这恐怕是农村老人离世的大忌;二是救过来了,但以后的日子里,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而且他心衰、肺积水、肠胃病等老问题也无法得到解决;三是也就是最好的结果,是恢复到以前的状况,但老人家年事高了,身体器官都老化了,身上的病治愈的希望不大。
主治医师的这番话,让人在送还是不送医院抢救之间,挣扎犹豫,纠结难决。但不管怎样,也只能等老五回来后共同商量再说。
翌日傍晚,五弟总算赶回来了。他坐到父亲的床前,握住了父亲的手。过了一会儿,他说,爸的手好象握了他一下,他感觉到了。老四也有了发现,他说,爸的脚原本是肿的,怎么突然就消肿了?怪事。老大说,那就等过了今晚,到明天看情形再决定是否送医院吧。
已有一天一夜都没睡,这个晚上,为恰当地恢复体力,我们兄弟四人只得分成两班守在父亲床前,为无知觉的父亲按摩、沾唇、抠痰。入夜,父亲竟发起高烧来,原本冰凉的手和脚烧暖和后,烧也随之而退了。但父亲还是处于昏迷状态中。天亮后,有更多的乡亲过来关注后,均认为不能送医院了。
但我们的感觉中,父亲悠着这口气,一时是走不了的。既然一时走不了,就不能让他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地等死。这时,恰好最关心父亲身体状况,曾当过医师而今退休在家的表叔也赶来了,他说,这种状况,还是送医院为妥,救不救得过来,也算是尽了心。
就这样,老大果断地拿出手机拨通了120。在医院,一天、两天、三天,在兄弟轮番照看和医护人员的努力下,父亲先是有了感觉知觉;继而可以含糊不清地说上几句,甚至可以进一点流食了;进而,父亲可以在撑扶下,于床沿上坐上一会儿了;再后来,父亲可以在搀扶下走上一两步了。终于,父亲跨过了一次生命中的生死槛,从上帝哪儿走了回来。
后来老大私下说起有关父亲生死的感受,他说,他半夜赶回来的时候,一路上没看见一辆车,却在快到家的路段上,看见一辆救护车疾驰而去,他当时就对送他回来的司机说,我父亲走不了,没想到真应证了!这也许是一种迷信心理,但也是因为老大对父亲顽强的生命力抱有信心。
在父亲的生死节点上,乡亲们固有的明确态度,主治医师的分析和提点,表叔几句入情入理的话,兄弟几个内心的挣扎和纠结,都表达着世间有真情,人间有大爱。而父亲能够从死神手中走回来,除了因为这些真情真爱的存在之外,更因为他自身拥有不可轻易抹杀的、顽强得带有传奇色彩的生命力,在不懈不怠地支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