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大唐的春日,纷飞细雨,湿了诗人的春衫,诗人杜牧孤身行路,触景伤怀,一场清明雨穿越千年,在濡湿的空气中诉说哀伤……
四月的清明,又是一个追思季,故乡的田塍、山坡、后山行走在清明雨路上的断魂人,都是别人的清明,是父亲的离去,才真正觉得那纷纷的细雨,从此便属于自己了。
故乡如母,故土连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一种疼痛和眼泪,每走一步都牵扯着无限的思念和遥望。130迈的高速疾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轿车把故乡的山山水水收于眼底又抛在脑后,近了,近了,故乡的山不高,故乡的水正清。还是那一缕缕低低盘旋的炊烟,还是那一条条歪歪斜斜的田塍,还是那一粒粒温热熟稔的泥土,还是那一声声苍老浑浊的召唤。远远地,我仿佛看见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在田间地头劳作,看到我,父亲轻轻唤着我的乳名,扛起锄头就蹒跚着迎上来,我搂着父亲的腰,父亲一边躲闪一边掸着身上的尘土,生怕弄脏了我的衣裳,摇下车窗,再看,故乡的田野一片寂静,空无一人,藕塘里的残荷上立着一只水鸟,那熟悉的田塍上再也不会有那熟悉的身影,原来,父亲已经随着故乡的炊烟永远地飘向了天空。
二
故乡,我来了,这里的泥土,还有长眠在这块泥土下的父亲,蹲下,沉思片刻,清理墓地上的杂草。父亲的家变成了一堆黄土、一孔墓穴。去年的清明,父亲还领着大家一起站在外面,给爷爷奶奶献花、焚香、跪下、叩首,礼毕,父亲指着离爷爷墓穴百米之外的空地问我:“枫儿,看到那里了么?这是我选的位置,这位置宽敞,将来容得下我和你娘两个人。”顺着父亲的手势,只看到后山半坡的阶梯旁边空地放着三四块大石头,石头缝隙间草草地糊了一层水泥,我当时喉头一紧,顿时哽咽。望着身形佝偻的父亲,我的脑海里闪现一生勤劳的父亲艰难地搬着石头为自己天国的家设计屋基的画面。
三
去年清明,爷爷在里头,我和父亲在外头。一样的细节:献花、焚香、跪下、叩首,今年清明,爷爷和父亲在里头,我在外头,父亲再也不能轻唤我的乳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我恪守着时间,站在岁月的桥头,静静守候着每一份思念的降临,请求它把我征服,将我的心揉碎。我就这样一次次走进父亲的世界,去追赶和感受那份亲切又虚无的亲情。天国的父亲也一定来过我的世界,可是,我该如何去知晓?如何去扑捉?我肯定已经错过了很多次。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从来不上坟山的,今年,是父亲的第一个清明,母亲跑到后山,远远地看着父亲坟头的新土,并嘱咐我们不要在父亲的坟前哭泣,我不明白母亲上坟山的用意,也许,母亲知道父亲是贪睡的,她不忍心看到父亲的好梦被我们的哭声搅乱;也许,母亲是要我们懂得:对无能为力的过往存一份敬畏吧。
看到愁肠百结的母亲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我们姊妹几个扭过头,偷偷抹泪。我牵着母亲的手,小心翼翼护送母亲下山,我平生第一次发现外表坚强的母亲,内心如此柔软而脆弱,我端详着母亲日益苍老的脸,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清明,能有母亲的陪伴?妈在,家就在,有母亲的地方才是故乡。我希望就这样牵着母亲的手,慢慢陪着母亲向前走,永远不松开……
四
站在父亲墓前,突然想起诗人海子的一句诗:我想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父亲的房子,背倚青山,面朝绿水,春暖花开时节,故乡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像极了乡村少女羞红的脸颊;一片片耀眼的油菜花,展示着富足的金黄。父亲可以在家门口看红彤彤的杜鹃花、赏黄灿灿的油菜花、听静夜里的虫鸣蛙啼,想必没有母亲的陪伴,父亲的日子也不会寂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