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身边的亲人相继离我们而去,去到那边一个名叫“天国”的遥远地方。于是,那个地方便成了我们永远的牵挂。
天国很远,也很近。远到我们永远看不见,摸不着;近到我们一回故乡,就能在家族的墓园里听到来自天国的回声。
每年清明,来到家族墓园,总是父亲带着我们从曾祖父开始,顺着墓碑挨个儿拜祭。今年清明,父亲已去那边五年,早已和曾祖父们为邻了,祭奠礼仪方面,我们便有些群龙无首之嫌。当兄长带我们祭拜的时候,对于曾祖父那一辈人的事迹,没了父亲的讲解,大家都不甚明了,祭扫时未免显得有点囫囵。从祖父母开始,因为比较了解,又有儿时承欢膝下的记忆,大家拜祭便很认真了。
在祖父母坟头上点燃红烛,插上香,摆上鲜花之后,我们跪在坟前一边烧纸,一边追忆。大哥大姐对祖父母记忆最深刻。大姐讲起祖父的一件往事,将我们姐妹、姑侄几个全逗笑了。
因为父亲年轻时性格粗暴,大哥最年长,因而挨打也最多。大哥性格也倔强,挨打时从不逃跑,总是硬生生地受着。那一次也怪了,对父亲总是逆来顺受的大哥在挨打时竟然拔腿就跑了,并且径直跑到祖父家去。谁知父亲在祖父家也不知收敛,继续追打大哥,大哥只得拔腿再跑。祖父见状,二话不说,也抄起一根木棒跟在父亲身后跑起来。父亲讶异地停下脚步,转身问道:“您老要干什么呀?”祖父异常镇静地反问:“你打你儿子,我打我儿子,犯法吗?”父亲一时愣住了。祖父又提高声音责问:“你家老大犯了什么错了?你说不得呀,非要这么打他?孩子才多大呀?才刚十四岁,都已经帮你干了几年活了!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都在念书呢,你儿子却跟你一样下地干活挣工分,这么热的天,在地里干完活回来还在禾场帮你晒玉米,他够不容易的了!”一听之下,父亲顿时面有愧色,当即放下棍棒,从此再没打过大哥。大有立地成佛的意味。而祖父这句“你打你儿子,我打我儿子,不犯法”的话,一时也成了村里的名言,从此广为流传。
对于祖母的声音,姐姐记忆最深刻的,是她出嫁后到祖母面前来诉苦时得到的教诲。姐姐初嫁时,婆婆对她不好,姐姐甚感委屈,母亲住得远,便来到附近的祖母家去诉说。祖母劝导她:“无论别人对你怎么样,你只要尽到一个做媳妇的本分就好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做人只管自己问心无愧。”正是由于祖母的教导,姐姐一直很孝顺婆婆,最后终于感化了婆婆,逢人便夸她有一个好媳妇!
因为小时候和祖母同住一个村庄,长大后很少和祖母在一起,所以记忆中的祖母都是儿时留下的印象。和祖母同住一村的时候,我和小妹没事就爱去祖母家串个门。小妹尤其喜欢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去串门。那时候,因为我们兄妹多,又都年幼,只有父亲、母亲和少年大哥能够下地干活,却有八张嘴要吃饭,家道艰难,经常只有一碟腌菜下饭。而祖母家叔叔姑姑个个都是壮劳力,根本就不用祖母下地干活,她只需一心在家中打理家务,家境好,人又闲,伙食自然开得好。小妹端着饭碗去串门,冲的就是祖母桌上那几盘菜。小妹每次去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伸出筷子就夹菜吃。祖母总是笑着逗她:“你怎么到我家来吃菜呢?”小妹很亲切地回答:“我们不是熟人吗?”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祖父、祖母、叔叔、姑姑全都大笑起来,并从此封了小妹一个“熟人”的雅号,以后只要吃饭的时候看见小妹来了,祖母就会心地笑道:“看,我们家的熟人来了!”
我对祖母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现在说来像是笑话,但当时却是当知识去接收的。那时候,生产队的高音喇叭每天都播天气预报,天气预报里几乎每天都有这样一句:“局部有小到中雨”。祖母听了,常皱着眉头,不解地说:“这个局部怎么这么倒霉呀,那里怎么老是下雨呢?”听祖母这么一说,再听天气预报的时候,果然发现那个“局部”又在下雨,于是暗自庆幸自己没住在“局部”。
不知道天国那边有没有这样一个永远下雨的“局部”?但愿没有。天国里应该总是艳阳高照,让祖父母一路平安、永远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