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屋,仙人掌在破败的土墙上开枝散叶——向不同方向伸开无数手掌,虽然有的手布满岁月沧桑、有的手透着稚嫩纯真,但都朝着早晨柔和的阳光神情庄重,兀自挺立。当我瞧见仙人掌第一朵花时,为尘世俗务所累的晦暗心情连同眼睛一起被点亮。
我虽孤陋寡闻,还是见过一些花的。可是,这眼前或鹅黄点染、或一身梨白的花儿,孤独开在老屋的墙头,穿着层层叠叠的纱幔,似豆蔻年华的青涩少女,羞羞答答、娇嫩异常。这些娇艳的花朵竟然插在这普通手掌之上,待我伸开手臂想靠拢,它却一身芒刺拒人千里之外。
这棵仙人掌是上个世纪爷爷亲手所种,它小不了我几岁,也是标准的70后。从小学到大学,从山村到城市,再到香城工作、成家、定居,我一晃离开老屋二十余年。墙头上的小草,冬去春来,岁岁枯荣。可老屋的仙人掌却一年四季戎装守绿,站立在院墙的一隅,像忠于职守的士兵,冬经冰雪,夏熬酷暑,风吹雨淋,烈日曝晒,顽强地坚守着。有时候干旱时间太久了,墙头上的仙人掌已经窝成一滩,但绿色依旧,稍遇一点雨水,它又慢慢恢复了生息,意气盎然地挺起了腰杆。
爷爷过世后,我每次回到阔别的老屋,只要抬眼望见墙头上的那棵仙人掌,就像看到童年的小伙伴,兴奋而亲切。是的,睹物思亲,也更觉分外伤感凄凉。
屋是老屋,物是旧物,爱我疼我的爷爷已经离别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了。去年腊月,生我养我的父亲也猝然离我而去,而这由爷爷亲手栽种的一片芒刺,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簇拥成一堆堆,依旧挺立在院子的墙头上,向久别的我点头致意,深情脉脉!
这二十多年间,回家的次数渐渐稀少,爷爷的老宅已是人走房空,院落土墙大半垮塌,郁郁葱葱的野草和一棵孤独的芭蕉树相依相守,院子里连落飞鸟的情形都很少了,只有墙头上的仙人掌还是那样长着吊着,上面还挂着不少开花过后留下的小疙瘩,缓慢地繁衍着自己的后代。
女儿九岁那年第三次患上腮腺炎,母亲就从老屋墙头割了几块仙人掌下来,让父亲从老家送到香城,父亲把刺一根一根的拔掉,将这块仙人掌碾成汁,贴在女儿的脸上。没过几天,女儿的病果然神奇痊愈,从此才有了免疫力。没用完的仙人掌,父亲就随手插在我家阳台花盆里。这饱含父亲气息的仙人掌至今还在我家阳台一簇簇,迎风站立,俨然已成家庭中的一员,也许正如父亲所言:仙人掌是灵物,是仙物,它会长生不老,不管家里的主人在不在,都会顽强地天长地久地守候在这里。
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接力棒在长满芒刺的手掌中代代相传,也从故乡老屋传到香城新居,已站立成永恒的守候……
冥冥之中,父亲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提醒着我:活着——独立而淡泊如水,如仙人掌一般,便可以孕育芬芳的花朵,不经意间香了自己,香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