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读“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时,眼前浮现的是江南山水的绝美与富庶,认为白鹭绝对与我贫瘠的家乡是毫无关联的。前段时日,当摄友说起通山洪港湿地的白鹭群堪称洪港一绝时,我既诧异又惊喜,有了一睹为快的祈盼。
车队在106国道上奔驰。线条明朗的群山,夹道浓荫覆盖的法桐与白杨,闭着眼都能感知的青砖瓦房,一样样把明丽的暖抵送我的内心。一个声音在心底轻轻响起:故乡,我来了。
越过大田村大桥,便到了白鹭栖息之地——下湾。黄牛悠闲地在河对岸低头啃草,不时甩动长长的尾巴;丰茂的水草,绿茵茵沿河堤延伸;一群白鹭,或在牛旁晃悠,或低头觅食,或昂起头潇洒踱步,安静祥和。远山峰峦迭起,苍翠欲流,构成一幅家畜、飞鸟与自然相容的温馨图!
视线所到之处,惊叹随心而出。我举着相机欲往前冲,同行制止了我的鲁莽,说白鹭生性胆小,很远见人即飞,只能用长焦细看。拉近焦距,景象顿时清晰起来:菜地里瓜豆正肥,蜂蝶流连;稍远些的稻谷,绿油油在抽穗;桔红的金针花在绿野里卖弄风情;宽阔的河面,如一块浅蓝的丝绸,在阳光下泛出点点丝光。洁净、无声,水天一色。牛与白鹭群就在河对岸。一群群白鹭从河边的枫树林飞出,黄长嘴黑长脚,全身毛羽雪白,身型纤长,长颈缩成“S”形,两脚向后直伸,扇动有力的翅膀在空中呈直线飞行。借势河风,把飞翔时背部、肩部和前颈细长的白羽一根根清晰扬起,形成丝线般细柔的白色光影,一团团光影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仿佛有了预约,这群白鹭才歇在草丛,又一大群白鹭从不同的树枝上不约而同飞出,高处、低处,前前后后沿河飞行,一时间,空中是飞动的白霓、水中是流动的白影,隔着天然的绿色水草,一会白影重合,一会又平行散开,把“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大写意与山水融合。这白色的精灵、白色的尤物,白色毛羽纷纷扬起齐整的倩影,一霎那,击中人内心深处的柔软。
哦,我的故乡,什么时候,您把贫瘠的鄂东南变成了水草丰美的富饶之地,让这些白鹭在此安居繁衍?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在洪港中学读书。那年端午,二嫂怀孕住在下湾她娘家,母亲要我给二嫂送节。提着肉,背着一袋腌蛋和包子欲过河时,发现刚下过雨的河水暴涨,木桥被冲不知所踪。站在河边,旱鸭子的我望着滔滔河水,发愁。一路人涉水过来,腰身以下全都湿透。他告诉我,地势最高水面最宽的地方水浅,要我趟水过河。惴惴不安往河心走,在水流的冲击下已无法按自己预定的方位走。到了河中间,水及胸前,已是寸步难行,进退都不能自主。闭了眼大喊救命。好在伯母得迅,及时叫人游水递过来一根竹篙,那根小竹篙,救了我的小命。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后来,当大理石装饰风靡全球,丰厚的利润,引来无数开采者。一时间,洪港前村后湾,随处可见搭建简易工棚和轰鸣的开采机器,山矮了,草木枯了,植被少了,河床塞满山石,河水如浑浊的黄水汤,泛着白泡沫。以前人畜能饮的清凌凌河水,变成鱼虾常浮出水面的臭水河。
近几年来,痛定思痛的政府统筹规划山石的开采,有计划地开发矿山资源,同时清理河道,激励山民在山坡、河堤、公路两旁植树造林。村民农忙时耕作,闲时在附近的工厂上班,村镇富了,建起了气派的大桥。
农民富了。山青了。水也清了。白鹭飞来了。
白鹭真的飞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