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四十岁。四十岁是一个人人生的分水岭。
少年的懵懂已经模糊在记忆里,而少年狂傲的情怀却异常清晰浮现四十岁的心坎。
十八岁?十六岁?或更早,读汪国真的诗歌:“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如果大山呼唤我/我就走向大山/如果远方呼唤我/我就走向远方……”我顿觉豪情万丈。远方无限美,世间任人游。流浪、远离,是年少轻狂迫切想做的事。因此一走出校门,便不管不顾地背起了包,任凭母亲牵挂的目光里充满担忧,父亲沉默的猛抽旱烟,我仍然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心底刹那涌起的不舍瞬间在汽笛声中烟消云散。远方,神秘,充满希望和憧憬。
年少真是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可一世的狂傲自信,让一切经受都变得轻描淡写,暗伤会在第二个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自行愈合。一个人不觉孤单,一个人不恋故园,一个人不恋亲情。很少打电话回家,也听不进母亲经常来电要我常打电话回家的叮咛。母亲时常托人捎给我她种的花生、乡味野菜,也只短暂地勾起我对故园的回望。少年心中,只顾远行,他乡逐梦。一路向远,一路将故园一点一点抛却。
年少的梦想在流浪的远方的路上,握在少年的手中。未经世事流年的少年,绝对的相信自己,能到达理想的彼岸。
三十岁之际,遇上人生另一个人携手,随之生命中另一个更重要的生命降临——女儿的到来,我的脚步才开始慢了下来。伴随锅碗瓢盆的交响曲,柴米油盐的生活滋味,女儿愈来愈长大成自己的影子。少年出门时母亲牵挂的目光,父亲吸着旱烟袋时沉默的模样,旅途中父母来电的叮咛,越来越清晰再现在脑海,仿如昨日。只是自己已长成当年母亲的模样,而搁置故园的双亲,眼已昏,背已驼,双鬓已白……电话那端的他们已经听不太清远在南方我的叮咛。离故园,我已经走得太远,离开得太久。
我开始隔三差五打电话回家,大声地反复地叮咛父母亲要吃好穿暖,托返乡的老乡捎去棉衣夏服,南方的特色小吃。七十高龄的母亲在故园打来电话,她人老了,牙掉光了,已经啃不动了,衣服旧的还能穿,别浪费钱……电话这端的我,已哽咽得不能出声,一直被坚强外衣覆盖的内心,被牵扯得生疼,霎时柔软,涌出无限痛惜。翻阅过岁月这本厚重的人生书,才读懂父母一直惊忧的担心;走过漫长的岁月流年,出走的情感,终于向故园,生出一份深深的眷念……
故乡莺飞草长满目青葱的绿,云卷霞飞稻浪翻飞的金,天寒地冻银装素裹的白……青黛色的山,清澈的溪,金黄的稻浪,溢彩的晚霞……牵着老牛暮归的父亲,炊烟下一脸安详的母亲,放学回家吹着口哨快乐的少年……四季安静地美好更替,日子以它真实的模样静静流淌……回望中,我一点一点拾起被抛却的故乡……
如今的我,以一颗当初离开故园时同样的心相向,望向故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