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8日 星期
乡村的夜
何金岚作者单位:咸宁经济开发区国税局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一个周末下午,我从县城高中倒了三次车来到镇上,然后步行回家。乡间小路,越走越窄,山脊顺着土路在黑夜里延伸。到了村口,家里的大黄狗摆着尾巴亲热地扑上来。一阵狂热的狗吠,打碎了六月夜空的宁静。

  一个身影在前方急促地移动,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清了是母亲。母亲肩上的扁担往两头弯曲,沉甸甸地吊着两只箩筐,母亲步子趔趄,不断将担子从左到右拉锯式的换动。我快步迎上前:“娘,我来。”母亲执意不让,我叹口气,只好跟在母亲身后。第一次看清了母亲的背影:干瘪的身子,瘦削的肩膀在夜色中更孱弱。那沉重的废铁压得母亲气喘吁吁,身上的蓝布衫湿了一大片。

  母亲才四十八岁,在镇上的一个砖厂上班。每天要走好几十里山路。三班倒,逢到下中班的时候,就沿村走家串户收购废铜烂铁,第二天上班时顺便挑到镇上去卖。就是靠这副担子,母亲挑回了我们姊妹四个的学费,也担回了全家六口人的口粮。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乡村教师,微薄的工资,还不能按时拿到手,逢上人情世故,就得寅吃卯粮。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母亲十四岁时,外公就去世了,丢下小脚的外婆和一双年幼的弟妹。外婆脚小,不能挑重担,只能靠给别人洗衣、缝缝补补补贴家用。还是少女的母亲过早地把生活的艰辛扛上柔弱的双肩。白天顶劳力在生产队挣工分,晚上浆浆洗洗;大冬天,赤着双脚到湖田挖藕,手冻烂了,脚冻肿了,一家人的肚子圆了。少年时代的磨练,造就了母亲的勤劳、坚强、独立。

  “枫儿,今晚怎不上自习,有空跑回,有么事?”母亲边撩起袖子擦汗边问。“没……没事,我……我……好长时间没回,想回来看看。”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今天老师让我们回家拿月考试卷费。望着母亲满头密匝的白发,我喉头一紧,鼻子有点发酸,实在没法开口要钱。

  月儿已爬上最高的山头,清凉的冷月艰难刺破了浓黑的夜空,泛着淡淡的光芒,照亮母亲额头上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沟沟壑壑。

  我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神,母亲的期待令我无地自容,村里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要么外出打工,要么伺候田地,有的已为人妻。只有固执的母亲坚信我能跳出农门,出人头地。第一年高考,我以一分之差与大学擦肩而过,母亲坚持要我再来一次。不菲的学费、生活费、教辅费和沉重的废铁一起压得母亲喘不过气。高考让我没有丝毫喘息的缝隙,真希望这炼狱般的日子早一点结束。

  指缝太宽,时光太瘦,转眼,昔日少年已近不惑,二十年前那个夜空下的中年女人亦是古稀老妪。昔日寒窗苦读的我已为人妻,在香城扎了根,谋一份旱涝保收的职业,过着平淡日子。渐行渐远的回望里,那些痛过的、哭过的,都演绎成了坚强;那些不忍放手的、念念不忘的,都定格成了风景。很多个不眠之夜,我总会想起那个夜空下自己年少的影子与母亲坚强的后背,心中便升起一股苦涩的酸楚:是母亲的坚持,让我有了今天。对母亲的敬重与感激无法言述,只有一种痛和暖在心底蔓延……

  乡村的夜,让我在不论多么浮躁与喧嚣的世界里能够安静下来,清理自己,洗涤灵魂。甚至,我固执地以为:不管走多远,也走不出乡村漫无边际的黑夜;不管身在何处,永远是那个在黑夜里行走的朴实、善良的乡村孩子,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是一条有母爱辉光照耀温暖的路。

2014年7月28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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