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6日 星期
父亲的手
■何金岚 作者单位:咸宁经济开发区国税局

芒种欲走夏至将到,又一个父亲节来临。父亲临终前那双怎么握也握不拢的手,勾起我对父亲彻骨的思念……

往年的今天,是父亲最忙碌的时节:插中稻、栽红薯、锄玉米。父亲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领着母亲把每天劳作的日程安排得紧凑有序。两双勤劳的手,一对相携相伴的影子,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比母亲大四岁,五十年的婚姻已将他们两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父亲牵着母亲走过了大半生的风雨坎坷,由年少俊美到两鬓斑白,从细嫩圆润到满手老茧,他们相互扶持,牵引着……而就在去年腊月,父亲突然松了手,抛下年迈的母亲一个人孤独彳亍。

父亲生于1940年的一个寒冬腊月,去年走的时候不到74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脸上皱纹交错,头发花白,胡须长长,满口只剩下三颗牙齿。父亲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双腿直挺挺抻着,一言不发。我托起父亲冰凉刺骨的手,企图给父亲取暖,好让父亲舒服一点。但父亲五指始终是撒开的,任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其聚拢。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是撒手人寰:劳苦一生的父亲两手空空,连一个铜板都不能带走。

我三十几年来第一次仔细端详这双手:手背指间骨节高耸,青筋暴凸,脉络走向错综复杂,宛若父亲沟壑纵横的人生;手上皮肤干枯如老松树皮,布满黑色的老年斑;手掌很硬很糙,像搓衣板;五指撒开似两把破蒲扇,大拇指向外扭曲,中指向下勾着,唯独小指稍微端正一些,还没有完全变形,其余的手指,指头总也不能伸直,这是勤劳一生的杰作。他双手盖房,掘地,种庄稼,打下无数的粮食,创造了无数的财富。

父亲,如一棵秧,一直被插在背阴的地方,74年的风霜雨雪,侵染他的岁月,一生一世把他湮没在劳苦的深水里。作为一个贫困大家庭里五个弟妹的长兄,他五岁下田插秧,七岁上山割柴,从此,双腿再没有拔出水深火热;双手从一出生就没有停止过劳动。是劳动改变了这双手,也摧残了这双手……

这是一双无人问候的手,甚至连我们四个子女都不曾注视和抚慰过这双手。

这是一双寂寞的手,一生中几乎不曾被人相握,与这双手紧紧相握的只有锄头、铁锹、镰刀、扁担、木犁、镐头、车把……此刻,还残留着父亲手温的锄头和铁锹静静地守候在墙角,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再次垂青。

父亲一辈子在田间地头打转,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我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在心里说了一声:父亲,你辛苦了。这是迟到的相握,惟一一次的相握,可是我们已不能彼此交换手温,交换问候。握在我手里的,是老茧,是艰辛,是寂寞,更是不曾远离的亲情。

故乡老宅,替父亲料理后事的丧夫在堂屋忙碌,往黑红色的万年木上一层一层认真铺上白石灰,我很难想象习惯了母亲陪伴的父亲、习惯了驰骋广阔田地的父亲,一个人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该是怎样的寂寞难耐。我握紧父亲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再次深情凝望父亲的遗容,两撇寿眉下的眼睛紧闭,让我无法察觉他此时的心思。

父亲生前的一幕幕如电影回放:父亲晚年话语很少,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心事,目光很复杂。我无法揣摩这眼神,是怀念、是体味、是希冀、还是不舍……我只能从父亲忧寂多于安详的面容上,感知父亲在生命灯枯油竭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哀悼自己,哀悼自己艰难的一生。

但愿天堂之上的父亲,再也不必为了生活奔波操劳。

2014年6月16日 星期

第15版:花海泉潮 上一版3  4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