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到中秋月圆的时候,岳父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以往月亮圆时,岳父就该来催我去过中秋了。
岳父是一个很看重传统节日的人,尤其是当身边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一个个成家立业后,对节日的翘首,对亲人团聚的期待,岳父总是不改初衷。三年前,我举家乔迁县城的新居,离岳父家远了,以前一个星期能见过几次的岳父现在几个月都看不到一次。中秋月圆的前一天,岳父打电话我,说家里正在磨豆腐,中午下班时来拿一些豆腐回去。我一直习惯吃岳父家磨制的豆腐,纵然是住在城里也念念不忘那浓浓的大豆香味,雪白中掩映一抹粗糙的豆黄,倘若用微火煎烤至两面亮黄,再撒上细碎的香葱和姜末,那味道真是纯正香脆,嚼在嘴里,纵然是贪婪的舌头也会流连忘返。
中午放学,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岳父家。人还未进门,浓郁的豆浆香味扑鼻而来,我径直走进厨房,见岳母正低头往灶膛里添柴火,灶台上升腾起如雾霭一般的蒸汽——岳父弯着腰在揉压豆浆,软鼓囊囊的一袋浆汁在岳父的屈腰扬头中揉出汩汩的豆浆。“他伯爷(岳父依着孙子这样称呼我)来了,坐一会儿就可喝一碗豆腐脑。”袅袅的雾气中,我依稀看到岳父舒展的皱纹和悠然自得的神情。趁烧煮豆浆的空闲,我递给岳父一支烟问:“明天过节,他们都回吗?”“我叫你姆妈都打过电话了,明天可热闹了,你们四家(岳父有儿女各两个)十几人都来过中秋,米酒也酿好了,你们什么都不要带,只要你们都能回来过节就行。”岳父递给我一支烟,笑盈盈地说。一股暖流轻轻渗透我的心扉——不奢求孩子们的什么,只祈求快快乐乐,团团圆圆。这就是我的岳父,一位心中盛满亲情的老人。
中秋那天,我比平常起得早,儿子知道要去外公家过节,一骨碌爬起来得意地说:“爸,不要过早了,今天外婆一定会做好多好吃的,先饿着,中午可以多吃点。”走出门,站台旁等车的人络绎不绝,好不容易挤上车,迫不及待地往岳父家赶,但下车时已是上午十一点了。
这个中秋我迟到了。厨房里早已是烟雾缭绕,香气四溢,孩子们围着灶台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岳母掌勺,正在一盘一盘地炒着数着,遇到好吃的还得像喂鸟儿一样给每个孩子的嘴里送上一块;岳父坐在小椅子上低头往灶膛里添柴,红绸一样的火苗掠过岳父两鬓的斑白,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描出金灿灿的喜悦。中秋的午餐在堂屋里摆上长长的一大桌,我记不清桌上有多少菜,我只清楚地记得岳父乐呵呵的,满满的胡子翘得老高。米酒端出来了,我们每人一大杯,一声“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乐得二位老人双眼眯成一条线。岳父深深地呷了一口酒,用手抹了一把粘在胡须上的酒糟米,无限回味地说:“这中秋过得热闹!”
这个中秋我和岳父都喝高了,频频举起的酒杯里飘逸着浓郁的酒香。氤氲着酒香,岳父的话也多了,动情处,那湿润的双眼,将浓浓的亲情映得透亮。吃完午饭,我们要在一起切磋一下牌技,出乎意料的是以前一直反对打麻将的岳父,今天居然主动帮我们摆下方阵。当我好奇地问及岳父时,岳父笑着说:“不打牌,你们马上就走了,我这一桌饭菜就冇得意思了!”岳父平时最疼我,看着我听胡了,岳父有意无意地给我报个信——节日的欢笑在岳父的老屋里久久地回荡。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虽然岳父已经远离这个中秋三年了,但每当皓月当空,我总是深情地凝视着那轮圆月,眼前浮现岳父站在门口翘望儿女归来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