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战争中,国民党军队扒开花园口以阻挡日军这一事件,无疑是抗战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幕。74年以来,围绕花园口事件的功罪评说莫衷一是。无可争议的是,那段战火与洪水交织肆虐的岁月,在“母亲河”身上刻下了永久的伤痕。
战争史上的千古笑柄
1938年5月19日,我军事重镇徐州落入日军之手。徐州地区往西,就是有“湖南王”之称的程潜第一战区的防地。当时,程潜接到了蒋介石的命令,让其在商丘附近集结的十多万部队往平汉铁路一线后撤。在撤退时,他们在陇海线附近与土肥原的师团撞到了一起。
不过,快速突进的土肥原师团这时成了“孤家寡人”,且与之对垒的中国军队人数是其六倍之多。战机突现,蒋介石认为这是挽回面子的好机会,便亲自赶到郑州指挥豫东战役。为打好这一仗,蒋介石把他最得意的嫡系门生薛岳、胡宗南、邱清泉……都调到了豫东战场。很快,土肥原的两万人马被困在了兰封(今兰考县仪封乡周边地区)到商丘方圆百十公里的范围内。六个军12万人包围土肥原的两万人,程潜已经夸下海口:“就是吃也能把土肥原吃掉。”
起初,中国军队确实是一路凯歌:土肥原部在层层围攻下损失惨重,土肥原本人几乎被俘,连天皇赏赐给他的军刀也成了中方的战利品。胜利似乎近在眼前,可令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占尽优势的中国军队里居然出现了“逃跑将军”。
5月23日,土肥原师团开始突围,进攻的重点是兰封(守将是出自黄埔一期的桂永清)。仅仅三个小时,兰封的外围防线就被突破,桂永清见状撒腿就跑。他的临阵脱逃,导致了兰封失陷和整个战局的混乱。
程潜不得不再次调兵布阵,重新围攻土肥原,夺回了兰封。战斗进行了四天,据程潜预测,再有两三天的时间就有全歼土肥原的可能,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守商丘的黄杰又跑了。商丘一失,豫东门户洞开,土肥原盼望的援军源源不断而来。
因为桂永清和黄杰这两个“逃跑将军”,中国军队的大好局势被生生断送——前后共投入15万多人,不但没能消灭土肥原的两万人,反而大败而归。连蒋介石自己在给程潜的信中,也不得不承认豫东战役是“战争史上一千古笑柄”。
蒋介石的艰难抉择
桂永清弃守兰封的当天,蒋介石就已经从郑州回到了武汉。
兰封一失,明眼人都已大致猜到豫东战役的走向了。眼见豫东战场上的军事力量已不足以取胜,国民党高层军政人员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黄河。然而,这种御敌之法无异于自残自戕。蒋介石也深知此点,所以,即便案头上的电报、呈文纷至沓来,他也一直未置可否。
战场上的局势还在进一步恶化:日军占领商丘后,很快席卷豫东,兵锋直指开封,近在咫尺的郑州岌岌可危;而长江下游的日军也在蠢蠢欲动,对武汉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1938年6月1日,国民党最高军事会议在武汉紧急召开,会议由蒋介石亲自主持。
在会上,蒋介石问负责武汉防务的第六战区司令陈诚:如果集中全国可用船只车辆,实现武汉撤退需要多长时间?陈诚回答说:至少12个月。
蒋介石又问总参谋长何应钦:北方之敌最快多久可逼近武汉?何应钦答道:估计不超过一个月。蒋介石再问:那么苏皖之敌呢?何应钦说:日本华中派遣军只能沿长江进攻武汉,此为山地,对我军有利,可御敌三个月。最后,蒋介石问:如果敌寇两面同时进攻,结果又将如何?何应钦答:无法预料!随后,会场陷入一片寂静。
据时任第一战区司令部参谋长的晏勋甫回忆说:正是这次最高军事会议,“决定黄河决口,决堤的任务由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组织实施”。
选址:从赵口到花园
实际上,最初选定的黄河决口地点并非花园口,而是位于中牟正北的赵口。
1938年6月1日,负责赵口一带防御的第53军派出一个团的兵力,开始挖掘大堤,可他们昼夜不停地挖了几天几夜,黄河水还是没能放出来。6月6日,负责53军西侧防御的新八师师长蒋在珍,带领参谋熊先煜来到决堤现场查看情况,建议在中牟以西另辟一个地方决堤,并决定由熊先煜来主持此事。
据熊先煜的战时日记记录,他“受命之下,颇感兴奋,当夜24时率同工兵营营长黄映清、黄委会河南修防段段长苏冠军等,乘车前往花园口侦察决口位置”。在这个“微风拂拂、河水潺潺、月光暗淡、水位莫辨”的夜晚,他们仅靠随身携带的四支手电筒摸索,并不敢盲目选址。天亮后,一行人再由花园口沿河往上游寻觅侦察,在关帝庙西核桃园附近选出了大致区域。
就在这座关帝庙内,几个人虔诚地向当年“水淹七军”的关云长磕头敬香。当时,熊先煜跪在地上默默祷告:“关老爷,中华民族眼下遭了大难,被日本鬼子欺侮得很惨。我们打不过他们,万般无奈,只好放黄河水淹。淹死了老百姓,你得宽恕我们!”
最终,熊先煜选定的决堤处在关帝庙以西约300米处。但熊先煜毕竟不是水利专家,他便让随行的苏冠军表态。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治水者,苏冠军深知此地一决的灾难性后果,他目光呆滞地叫嚷道:“要死多少人呐……要死多少人呐……”
“死人是肯定的……你必须表态,行,还是不行?”熊先煜提高了声调。苏冠军看着地图,无奈地点了点头。几乎在同时,工兵营营长黄映清“咚”地一声跪倒在地,热泪长流。熊先煜一行人随之跪倒,面朝波涛汹涌的黄河,失声痛哭……
新八师的决堤行动随即展开。
以水御敌的是是非非
1938年6月9日的决堤放水,让花园口这个郑州北郊的偏僻地带,成为抗战史上抹不去的符号。据统计,豫、皖、苏三省44个县的89.3万人命丧黄泉,1200万人流离失所。到1947年黄河回归故道的九年间,豫东大地饥荒连年、饿殍遍野。“百里不见炊烟起,唯有黄沙扑空城,无径荒草狐兔跑,泽国芦苇蛤蟆鸣”,这就是劫难后黄泛区的真实写照。
自残自戕的御敌之策,在中国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创伤。触碰这个创伤时,人们不得不追问,以水制敌的战略是否取得了效果?
东史郎当时是侵入豫东的日军第16师团的一名上等兵,他在后来出版的《东史郎日记》中写道:6月14日早上,他刚支上锅准备吃早饭,军队中便传来了“敌人炸毁了黄河堤坝,大队及时疏散”的命令,士兵们紧急转移,没跑两步便发现湍急的浊流滚滚而来……
在此后十几天的日记中,东史郎详细记载了日军和后勤部队失去联络、给养断绝的情形。“士兵们一发现一点食物,就像猫叼着鱼躲到角落里那样,隐藏起来一个人独自享用。我们到处转来转去找食物,一开始,田里还有土豆,不过没几天就被吃光了;之后又把南瓜秧弄来煮着吃,但马上就被各分队抢光了……”直到8月8日,惊魂未定的东史郎等人才登上火车,一路退到了安徽境内。
黄河决堤给日军带来的重创不仅在部队减员和占领区的缩小上,更为深远的影响是,日军预期的进攻路线被打乱了。可即便如此,武汉还是没能守住。蒋介石原本期望花园口决堤能够为武汉会战赢得半年以上的时间,黄河突然改道也确实让日军被迫改变进攻路线,拖延了一定的进攻时间,但仅仅三个多月后,武汉还是沦陷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国民政府决定在花园口堵口,引黄河回故道。次年2月,黄河堵复工程局成立,开始实施花园口堵口工程。直到1947年3月,花园口堵口工程才实现合龙,肆虐了八年零九个月的黄河终于回归故道。(据《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