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8日 星期
牌匾背后的故事之十五
一腔才情润西泉
◎朱丽平

  在通山,神奇雅致的隐水洞几乎妇孺皆知,但近临隐水洞的西泉畈虎嘴山下的“西泉世第”祖祠,尽管古色古香,翰墨芬芳,风格独特,出洞就能抵达,却因沉静于农舍间而鲜为人知。

  西泉畈原名为石垒头,又称虎嘴头。因宋初先祖吴西泉苦读成名,科举入仕,被御封为“文林郎”,后晋为“儒林郎”,授知府衔,政绩卓著,后人为了纪念他,便将“石垒头”更名为西泉畈。

  据西泉世第的内壁上文字记载,当年全县大旱之际,黎明前虎嘴山普降毛雨,此处莲花茂盛光鲜,芬芳高洁。祖人测定这是块“三朵莲花”之宝地,故建祖祠于此,以佑子孙瓜瓞延绵,兴旺发达。

  虎嘴山像巨人的臂膀,将祖祠以及整个村庄悉心呵护。村舍房屋皆坐北朝南择地势而建,背靠青山,面临绿水,祠堂大门正对着一口池塘和一排芳树。每到春来,春花烂漫,杨柳依依,飞燕穿梭于桃花李白间,踩下落红片片,春意盎然的景象,犹如图画一般。

  西泉祖祠大门上方书写的“西泉世第”一改过去以姓氏命名宗祠的巢臼,而冠以聚居地命名,显得别具一格。从清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始建,两经火灾,两次重建,最后一次修复于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形成今日我们看到的格局。该祠占地约500平方米,红漆木雕骑门,进深三间,祠内采光良好,空气通透,冬暖夏凉。

  步人祠内,但见戏台高筑,庭院深沉,后间祭台炉烟袅袅,祖宗牌位森严。祖祠整体以朱门丹顶素壁为基调,富贵气派,布局与形制均严格按照封建礼制和阴阳五行学说设计与营造。那或横或竖或悬或披的抬梁立柱,拱斗柱础,屏风花格的石雕木雕砖雕琳琅满目,一块块饱经岁月苍桑的鎏金古匾,一幅幅斑斑驳驳的木刻楹联,字里行间见证着西泉吴氏村落的荣衰兴替、传统美徳、优良家风和美好愿望。

  一进的木戏台名为“请观”,结构紧凑,小巧别致。戏台的两侧建有木楼,是为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准备的观戏雅座,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女人不能登楼就坐的,会被理解成踩在男人头上而有伤体统的大事。

  二进为祖祠祭祀和兼理族中大事以及举办红白喜事的中重大厅。静心品读中重诸处立柱上一幅幅斑驳陆离的楹联,会让人叹服制联人闳深的学识,然后久久沉浸在浓厚的儒学文化气息里。宗祠内的柱子、墙壁上的幅木刻的对联,联幅之长及数量之多,居于全县祖祠之最。在众多的牌匾与楹联中,让人感受至深,颇受脾益的是清末民初官宦、著名书画家、收藏家吴怀清题书的六幅楹联与一块“祭则受福” 的祠匾。

  吴怀清生于光绪十六年(1861),卒于民国十七年(1928) ,字慎初,派名茂椿,号连溪,别号默存子,哑道人。据吴氏家谱记载,吴怀清的曾祖于乾隆后期(具体年月不详)举家远迁陝西省山阳县董家沟。移民的寒微家庭,勤耕苦读好学上进的家教,让他性格顽强。他外表浑朴憨实,内则精明聪慧,志向高远,勤奋好学,言词拘谨。遇难不屈遇事不慌,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学而优则仕,二十岁便考入州学,成为痒生,被商州知州李素聘为幕僚。首试光绪戊子科(1888),就成为湖北省乡试二十六名举人,光绪十六年(1890)庚寅恩科会试中试第一百三十五名贡土,复试二等,殿试二甲第三十名,赐进土出身。朝考第十九名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土、壬辰散馆二等第八名,授职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纂修、总纂,庶常馆提调、武英殿协修,实录馆纂修,奏协院事,庚子京察一等。曾任职盐运使的他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奉旨典试山东,后因丁忧回乡。宣统二年(1910)起复后,先后任翰林院秘书郎、资政院议员,赏戴花翎头品顶戴,诰授光禄大夫。民国后任《清史稿》协修官,纂修、纂辑、恭纂、恭修有《拟赵充国上屯田十二便疏》、《皇清奏议大臣年表》、 《儒林文苑》、《孝友循吏》、《德宗本纪》、《德宗实录》。《山东后试录序》《疏集句诗文》。

  久别的人盼重逢,理不完的旧情,续不完的梦。吴怀清自曾祖迁徏陕西山阳,瓞衍四代,远离家乡千里,浓浓的乡梓之情使他们始终忘不了故乡山水与父老乡亲,毎代人三年五載就回西泉畈扫墓祭祖,看望乡亲,据考证吴怀清一生就回乡过五次。光绪三十一年(1895)吴怀清之父吴荫祥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慈父附耳言他:“我们虽远离故土,但根脉在通山西泉畈,如今你身为朝廷高官,这是西泉畈的风水所致,望你别忘宗祖,心系老家。”并叮嘱他在丁忧期间回西泉畈省亲,将灵牌放到宗祠神龛中,同时要倾资助修陈旧的西泉宗祠。吴怀清便于这年除夕前赶往阔别多年的西泉畈。

  一踏入西泉的土地,家乡父老早就候在村口夹道欢迎,鼓声震天,爆竹雷霆,他们团团围住吴怀清,嘘寒问暖,家长里短,话尽桑麻。村里有件至今口相传于村民中的小故事:经史满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吴怀清,此时任职翰林院编修、职授国史馆总篡。这次,他风尘仆仆赶回祖籍西泉畈,翌日就忙着察看村庄地脉风水,只见村后两座山峰如两只下山猛虎,村间的一条清溪如缠腰玉带,村前紧依富水的平阔大畈,粮丰魚肥,还有那一片片点缀于村野间的乔木绿竹,庄稼瓜蔬,无一不让他赞叹有嘉。然而,当吴怀清举目宗祠门楼间的“西泉世第”匾额时,眉头皱起,面露不悦,随从问其何故,他称这匾间四字,仅仅“第”字的一撇还尚可,其余均为涂鸦之笔,难道家乡缺书画才子吗,进入宗祠后,吴怀清对宗祠的构建与中意的石、砖、木各类雕塑看了又看,摸丁又摸。再细细阅览或贴在墙中,或悬于厅间,或挂于柱上那些红红绿绿的诗文、匾额、楹联,没有几件让他称心如意的。他直言父老:“宗祠是家族门面,我们吴家不乏贤士,通山多有文人墨客,但宗祠的诗词联文不能如此庸拙。”

  父老乡亲与陪同的县令、里正等地方官员听到吴怀清责备,无不低首含羞,村里一位年轻庠生整整衣襟,单膝一跪,双拳一拱,汗颜地说:“大人所言极是,愧于当年没请名师题书。今日您回乡祭祖,还望不吝笔墨,题书几幅,以为宗祠添色,以为吴家増光。”吴怀清听后欣然应允,村里塾师连忙备好文房四宝,摆上书案,并请来一位才女为他铺纸研墨,躬身助其提诗作画。家乡的所见所闻,父老的敦厚热情,让吴怀清诗兴大发,他一腔深情凝于笔端,伏案数天,依据吴氏渊源沿革,族规家教,希翼愿景,精心撰成楹联六幅,分立于各处:

  戏台柱联:

  笙磬同音雅奏岂徒娱里耳;

  频繁致洁工歌端好荐溪毛。

  意在教化后人在寓教于乐中图奋发,思进取。

  中重两柱联:

  聚族近千年念先人衍椒绵瓞公姓星罗尚思水木同原须念卌八庄门共敦亲睦;

  离乡忽四世幸此日敬梓恭桑一官昼锦安得里闾再到获与二三父老重事追陪。

  此联回忆西泉畈吴氏家族的起源和陕西先祖离乡的时间,并嘱托后人要饮水思源、和睦共处。

  中重大厅壁联:

  继别历元明以来数乔木故家斯哭斯歌应念先人耕钓地;

  展拜溯乙丙之际忽桑田劫火肯堂肯构欣看此日栋梁材。

  它回溯祖先从元朝搬迁至西泉畈的艰苦历程和同治四年间祖祠遭遇火灾,族人鼎力重建祠堂而欢歌雀跃之情景。

  中重正堂联:

  遥遥世胄本支溯梅里而来由下雉徒通羊厯宁元明清迄今一千年众推旧族;

  济济衣冠文章重华国之選自青衿登黄甲冀子孙缙玄继起册入荘代有闻人。

  此联全长六十二个字,悬于“祭则受福”木匾两侧立柱上,它将西泉一族之长流的渊源和历代人才辈出的盛况及寄希望于后人奋起的愿望逐一阐述,是我迄今见过的最长的一幅对联。

  祖堂两侧柱联:

  数百家烟火为邻出入友守望助疾病扶持亲睦重乡闾况是聚族共处;

  十几传箕裘勿替士食德农服畴工用规矩继承绵世祚须知留泽久长。

  此联勉励族人要和睦共处,众志一心,扶贫济困,继承遗志,然后才能福泽绵长。

  祖堂堂联:

  逊国溯高凤明德之后必敬宗敦古谊孝反于家县;

  达人累叶箕裘绵世泽是亦为政百年矩罐仰先型。

  意为西泉畈后人要铭记祖德,为家国作贡献,要将家业发扬光大,为后人树立榜样。

  同行的同僚文友也撰联:

  泰伯至德季学高风俎豆已千秋尚有支分馨黍稷;

  楚水人文泰山科第渊源同一脉更看后起郁梗柤。

  该联激励后人以吴怀清为榜样,科举入仕,光大门楣。

  吴怀清对西泉畈的满腔热忱与才华横溢的联文,博得乡亲父老喝釆不止。年迈的上屋叔公拉着他的手说:“你的对联让宗祠蓬荜生辉,大大增长了吴家人脸面。你既是西泉子孙,又是国家重臣,能否恵赐一匾,以壮我吴家门风志气”。叔公的话让正在兴头上的吴怀清倍加精神,他想自已能成为声誉朝廷上下的高官,与列祖列宗的阴庇保佑和父老乡亲的关爱不无关系,理应为宗祠多留些文墨,以善导乡亲热爱家族,以启示后人尊宗敬祖,稍加思索,当即挥毫书下“祭则受福”四个见方一尺的匾文,小楷落款为吴怀清题。该匾被悬于中重门庭正上方,他是要叮嘱后人重祭祀,铭记祖宗厚德,然后才会有福得。

  此后,吴怀清在逗留西泉畈八个多月里,期间撰写了《除夕抵通山西泉故里》《丙申孟秋将还秦留别西泉父老》等大量诗文。前者描述身处西泉的安逸与渴望身心的安顿,一边是内心安定,随遇而安,处处都是故乡,一边又心怀寥落,感叹远道而来的风尘仆仆,空有一腔才情还不能报效家乡父老的矛盾心情。《丙申孟秋将还秦留别西泉父老》四首,回忆回乡爽约省亲的时间、描述在故乡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虑、受到家乡父老热烈欢迎,与故亲相聚的那种久违的亲情以及抒发依依惜别情。

  重逢就怕日匆匆。回归西泉数月后,吴怀清又要踏上归程。之后的“西泉世笫”经过大半年的整修,耳目一新。村里人为永远彰显宗祠的荣耀与吴怀情的高超书艺,还有他那腔挚爱故乡的殷殷情怀,将他所撰的楹联、牌匾一一用上等檀木,雕刻而成,分别悬挂于宗祠厅、柱、墙壁间。

  其实,吴怀清刚中进士时就回过祖籍西泉,目的也是祭祀祖宗,告慰先灵。最后一次重回祖居之地是民国十五年(1926)的除夕。其时,他的父亲已去世,可悲的是清廷已倾覆,一系列的变故让他黯然神伤,心情郁郁,为繁华竞逐叹息,从而备感愧对祖先及族人。有联为证:

  梓里别廿年春梦方醒愧乏余光及宗族,

  桑田经几变冬心独抱敢亏大节辱先人。

  吴怀清的回乡之旅,充分了展示了一个游子的家国梦和故园情。天遥地远,万水千山,五次回到西泉寻根问祖,是将“仁义礼智信”做人的基本准则和高尚品格进行完美的诠释与传承。

  1928年吴怀清抱憾离开人世。乡梦断,旅魂孤,那些欢娱与遗憾的往事就像流水般逝去。“竹密无妨水过,山高不碍云飞”,然而吴怀清的一腔才情就象涓涓细流,流进了西泉人的心田。他留在西泉畈祠堂内的楹联已历经百年风雨,满目沧桑,其中蕴含的悠悠桑梓情和拳拳赤子心,直至今天仍然散发着不朽的辉光。它是星火,亦是标杆,在默默指引着吴氏后人前行的步履。

2020年5月28日 星期

第04版:通山周刊-副刊 上一版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