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时的记忆里,长江不像海那样腥涩,但是远远地就能闻到她。春天,沿岸万物生发,生机勃勃,长江就像一位温柔的母亲,抚醉了两岸的田野和城市。我和小伙伴们挎着篮子去江堤采泥蒿,那郁郁香气现在还那么熟悉。
这个时候的江堤是最美的了,有金黄的菜花,像麦苗一样疯长的芦苇苗,还有开得像花毯一样的紫云英。那牛儿甩着尾巴在江岸吃草,摇头晃脑的像在吟诗。江堤的杨槐花开了,漫漫白花飞舞。淡绿的长江水浩浩荡荡,川流不息、南来北往的货轮在江面上驶过,突突的声音惊醒了“阳春三月下扬州”的梦。
如果说春天的长江是驯化的,那么夏天的长江最是不羁。长江一到汛期就变得躁动不安,裹挟着大批的泥沙的江水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闯,骇人的浊浪一浪高过一浪,冲毁堤坝,淹没良田,把两岸的村庄和城市毁损一旦。待江水退去,孩提时的我们随大人一起到江边的浅滩戏水,长江又成了人们消夏的乐园。那江边密密匝匝的芦苇丛里有鸥鸟扑飞,那氤氲的水气摇碎了红色的夕阳,那浑黄的长江水汩汩而去,层层浪涛拍打着堤岸,把人们身上的汗渍和疲惫席卷一空,孩童们童稚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待我举起镜头端详眼前的长江,已是多年以后的秋。入秋的长江缓缓流向天际,夹岸苇花漫卷,掩不住两岸树木的萧瑟;裸露的滩涂,柔美的曲线勾勒出的却是秋的寂寥。
长江自古就是悲秋的原发地、多发地、绝响地,自汉魏六朝,悲秋之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样的季节,携一壶清茶,似可与长江坐而论道;握一杆垂纶,犹可钓千古淡月、千年往事。
“开门日日见青山,只见青山不老颜。我问青山何日老,青山问我几时闲?”有很多事情,你觉得今天和明天看起来是一样的,当你再回头看这一切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变了。春的烂漫、夏的奔腾、秋的寂寥,还有,冬的枯涩,记忆里长江的四季,何不是对应着我们人生的四季呢?
千古英雄已逝,白发渔樵安在?月落乌啼,江枫渔火,长江涛声依旧,缕缕情思生生不息。当我再次举起相机,沉重的历史之思让我感到无处聚焦。
青山不老,看尽炎凉事态;佐酒笑语,释去心头重付。就像《上海滩》歌词演绎的那样,江水淘尽世间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而在奔腾中沉淀下的些许永恒,则留在我们记忆的底片上,永不消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