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跟着外婆住了一段时间。每次回城,外婆带我翻山越岭去通车的地方搭车。那段山路要走半上午,我跟外婆说这段路太长了,能不能剁掉一截,少走几步。外婆停下脚步,望着蜿蜒的山道笑了笑,说:“路剁不了,走过的每一步,是命里该有的路。”我似懂非懂地点头,脚步紧跟在她身后。外婆晕车,去哪儿只能靠走,她每次要从乡下来城里,霞姐、婷姐陪她走,这条路要走一天,众人纷纷夸赞她们有孝心。
几年后,我陪着外婆从城里走到乡下五姨家,她去帮五姨照顾孩子。那是我少年记忆中走得最长的一段路。天未亮便出发,走到晌午才到,中间停停歇歇,我再没说出将路剁掉一截的话,我知道路剁不了。但我有种感觉,这路似乎走不完。外婆说:“就在前面,拐弯就到了,就是这里!”她的话让我深信真的就快到了。不知道多少个拐弯和前方,终于把我骗到了。五姨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看着我的脸胀得通红,她笑出眼泪。
长大以后,我走过无数条路,这些路甚至刚走过,就被我忘记样子。唯独那两条路在记忆里是越来越清晰。它们像两条藤蔓缠绕在心底,越长越密、越长越深。当我再次寻找当年的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宽阔而笔直的大道。年少走过的路似乎真的被“剁”走了一截,而那些大大小小的脚印刻在了血脉里。
我走过最漫长的一条路,是送外婆从城里回乡下老屋,这次她坐了车,是她唯一一次坐车回乡,众人沉默、一言不发,都在回忆与她的过往,眼泪被车轮无情碾碎。我们陪外婆走到了路的尽头,我记得外婆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路是人走出来的,走久了,人也成了路。”
如今我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奔走在城市道路上,散步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路的远方,目之所及,是路的尽头。我知道那里是什么,是归途,也是出发。每一步都印着过往的痕迹,每一程都刻着岁月的年轮。而最终,我们都将成为后来者脚下的路,默默承载着他们奔赴远方的梦。
我忽然明白,所谓路的尽头,从不是某个地理坐标,而是人间烟火最盛处,是人与人之间最温暖的羁绊。无论走多远的路,无论见过多少风景,最温暖的,永远是人间的烟火,是那些刻在生命里的,关于爱与陪伴的印记。正如《诗经》所言:“行道迟迟,载思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