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围裙和红围裙
张凯

  “小碗菜”三个字,既是店名,也是它的经营法子——以小碗分盛,菜色又多,热热闹闹摆了一柜子,自来就能勾着人坐下来。

  身后有个大热菜柜,暖色的灯管在不锈钢板上洇出淡淡的冷光,把柜门玻璃上的指印照得清清楚楚。五六十个白瓷小碗里,回锅肉的油星还在微微颤动,白的千张炒肉丝卧着几粒红辣椒;麻婆豆腐泛着亮闪闪的红油,牛肚裹着花椒粒;还有粉蒸肉,糯米裹着五花肉,油汁正顺着碗沿往下淌,在柜台上积出小小的油洼。

  这些菜本该是温吞妥帖的,此刻却像堆在案头的算盘珠子,横竖都显得不规则。

  红围裙和蓝围裙总不同时当班。蓝围裙是红围裙的弟媳,身量纤长,足有 1.65 米以上,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头发用皮筋束起,松松挽在脑后,碎发随着动作垂在脸颊上端,沾着点不知是汗水还是灰尘的白星子。

  蓝围裙要带俩孩子,常看见她给疯跑得出了满头汗的小男孩塞肉夹菜,另一只手还在扫码机上按数字。男孩女孩有时在空桌子间追逐,碰倒了桌上的筷子笼、牙签筒什么的,她也不恼,拿抹布擦着桌子笑,“慢点跑,别摔着了!”,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桌面。

  红围裙则与之相反,圆脸庞,双眼皮,个头不高,稍胖,嘴角总微微翘着,常穿件红色碎花围裙,围裙带子在腰间勒出两道弧线,带子末端磨出了细细的毛边。算账时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看见熟客会说:“今天的菜不错,来一份?”尾音里裹着锅气的暖。

  有一点让我很佩服,即便店里忙得脚不沾地,两个女人也总能容着客人先吃。等客人酒足饭饱要结账时,她们又能清清楚楚报出点过的每样菜品,至于具体多少钱,想来心里大致有数,不会亏本。

  我总拣非饭点去,我喜欢这点清静。店内还有个二楼,我只去过一次。楼梯陡得像架梯子,上面摆着四张条桌,蒙着层薄灰。我望着楼下,看见蓝围裙正给孩子系鞋带,孩子的小手抓着她头发,像只攀在树上的小猴子,发间的银发夹闪了闪。

  暮色漫进店里时,热菜柜的灯亮了,把红围裙的影子拉得老长。红围裙开始擦桌子,抹布划过桌面,发出沙沙的响。我刚进门,听见她在后头说:“尝下今天新做的粉蒸肉!”

  其实她们是有自己的竞争力的 —— 这店能一直开到晚上九、十点,真要是来晚了,也能寻着份热乎小炒填肚子,只是价格比小碗菜稍高些;老城新开的那些快餐店,或是新城别家馆子,多半守不到这个点,这恰是这家小店给我最熨帖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