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古树为邻
孔帆升

  我的家乡地处鄂南丘陵山区,古树很多,银杏、枫香、黄檀、马尾松、槐树都有。300—1000年以上,几十株集中在一起的古树群有好几处。其中有千年银杏、香榧,有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红豆杉、香果。有树干周长近50公分的黄檀,树干周长在600—800公分高大挺拔的马尾松,树干周长在1000公分的五角枫。

  在林上村,枯竹叶铺展的林地里,健硕的榧树雌雄同株,在一丛尺余围的楠竹护卫下,巨人般挺立,铁塔一样稳沉。傲然昂首,人立即矮下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还是看不清高高的树冠,不知那茂林一样的树冠是怎样与天空对接的,经过了多重的托举才织绿如布,承揽天光与雨露。大树强劲、强势,神一样岿然,地上的草只好退避三舍,在冠幅之外寻找自己的营生。

  小村庄屋后斜坡上一棵榧树有1500岁了。旁边还有棵1300岁的,算是树国的“内务大臣”吧。榧树巨大的树干顶天立地,粗大的树枝如巨臂伸向四面八方,足足有十多米远,横插在树林间。抬头只见无数虬枝交叉,艰难地撕开了枝丫交错间的光隙。在房前屋后,各种大树突兀地独处,或三两棵相伴相望,都十分沉着。

  鸟展着翅飞来,盘旋于树冠之上,然后轻轻落下。有的呼朋引类,也有抒情地放歌的,动听的啼鸣传得很远很远。鸟们飞翔,捕食,嬉戏,或抒发感情,全由着性子来。鸟们飞得再远,都有个安稳的家,以便存放日常的疲累,欢乐,和静下来的惬意。就像那些早已外出的山里的后代们,总会在某个时刻,开着小车带着家人回到老家,过几天清静日子。

  深山里的日子波澜不惊,一切都缓慢下来,是人肉身与精神深度与大自然的融合。每天,树叫醒土地,鸟叫醒树,鸡叫醒山村,小溪叫醒山沟沟。自然而然,行云流水,云淡风轻。人、树与鸟这种动静结合,真是世间绝配!树是鸟的依靠、鸟的家园与乐园。鸟给树带来生动,带来活泼,带来天籁之音,从而赋予树的精神需求。

  一棵树长到百岁以上,就有仙风道骨,会衍生好多故事。它的身世有些扑朔迷离,令人捉摸不透,它的强大气场令人无限景仰。那顶天立地的姿势,如雕塑般矗立眼前,在暗自发散它的生命基因,要提升人的精神力量。山村里老人多,就像古树一样安静。碰上有年岁的人,不仅热情地引你看树,介绍树的特征,还会附带着讲讲树的故事。

  昔日村人敬畏古树,以为有神附体,动弹不得。有人还在树下建个吴主庙,纪念三国时的孙权。有的是立个土地庙,供着土地神。于我这等俗人,傻傻地想,有些树你奈何不了,用不上它,只能仰望它,抚摸一下,或上去拥抱一下。

  以后,山里人越发变得爱护山林树木了,对那些古树更是视若珍宝。不断地请外面有头脸的人来观赏古树,请专家考究古树,给树造档案,亮明身份,落上户口,砌起漂亮的护墙,免遭人畜近前折腾。古树就更令人高看了,让更多的人只能远望而不可近。它活了几百年,我这等过客,哪配在大树下指手画脚,搂搂抱抱,合影留念?且如一只飞临的小鸟,或树下一棵野草野花,暂且做它的芳邻,得它传递的树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