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艾青
刘明恒

  1991年4月下旬,我到北京参加一个全国性的秘书培训班。北京的春天是大风吹来的,一场大风吹来,三五天就把大地摇醒了、把树枝摇绿了、把花儿摇开了。处处枝繁叶茂,鲜花盛开,春意盎然。

  正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的青年作家岩丽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我和岩丽相识缘于《九头鸟》杂志。我的诗集《山道弯弯》出版后,她从《九头鸟》杂志那里购到一本,用书信与我联系上了。岩丽听说我到了北京,忙赶过来主动给我当向导,游长城、圆明园、故宫……她告诉我,由青年诗人何首乌举办的“中外诗星”笔会,组织与会者于4月28日前去看望老诗人艾青,建议我去参加。我听了兴奋不已,当即答应了。

  艾青家住在朝阳门外东43条,是典型的北京小四合院。庭院约50平方米,虽不大却很干净整洁,院内有一葡萄架,枝条上正萌发新叶。葡萄架下数盆花卉,争芳斗妍,显出一派生机。不一会儿,艾老被夫人高瑛扶着出来了,只见他鬓发苍白,步伐迟缓,但满脸慈祥笑容,双目炯炯有神。艾老今年八十又一,去年因摔跤,臂肱骨粉碎,身体一直未恢复。我匆匆把照相机交给岩丽,嘱咐她多为我拍几张和艾老在一起的照片。我找准时机将诗集《山道弯弯》递给艾老,紧紧地挨着艾老坐着,岩丽很快将这个镜头抢拍下来了。然后艾老笑容可掬与夫人坐在一起,大家簇拥在他俩周围。艾老兴奋而幽默地说:“你们这么多照相机,有没有人不会照?”

  大家回答说:“都会照。”

  他又问:“照相机有没有胶卷?”

  大家又回答说:“有!”

  他接着诙谐地说:“以前许多人来我家也是照相,我也是问他们有没有胶卷,都说有。我说你们照了给我寄一张来,都答应了。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仅仅收到一张照片。”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大家为艾老的幽默谈笑感到兴奋,感到亲切。

  我说:“我们一定将照片寄给您!”

  艾老沉思了一下接着说:“今天这么多诗人来看我,我受之有愧。我已经老了,身体不大好,不写诗,不再是诗人了,不写诗的人不能算作诗人。我希望大家要把写诗当作一种事业坚持下去,为繁荣社会主义的诗歌创作作贡献,希望你们都要成为新一代有成就的诗人。”

  艾老的夫人高瑛给我们介绍情况,她说:“艾老现在高龄了,身体又不大好,不能接见很多人了,但听说你们是从全国各地来的青年诗人,不能让你们失望,所以,他很固执地要见你们,我只好依了他。他现在不能动笔了,总是要我为他代笔,给一些会议写书面发言稿,给一些诗人回信。他说我写,然后由他审阅签名。题字是非他动笔不可的,他总是有求必应。他说别人能这么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加上脾气固执。我常常对他说,我成了你的保姆、奴隶、出气包。”

  艾老听到这里接住话茬:“你哪是奴隶,你是真正的主人,我的一切都由你主宰。比如说今天与大家见面,你不同意,我也无可奈何!你为什么长得这么胖,就是气成这样子的,你若不是出气包,不会有这么胖嘛!”说到这里艾老爽朗地笑了,夫人也笑了。艾老诙谐的谈笑逗得所有的人都笑了。

  离开艾老的家,我问郭严棣照片拍得怎样?她说她慌了,忘了对焦距。三天后,郭严棣将照片洗出来了,没一张理想的。她就去找何首乌翻查底片,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和艾老的一张合照,洗出来交给我,虽拍得也不够理想,不敢给艾老寄去,我还是像宝贝儿一样珍藏着。

  一晃34年过去了,艾老离开我们也快30年了,然而那次去看望艾老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