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建筑沿着棋盘状道路分布时,城市格局形成了以“阳角”为主的空间,不断将人“向外挤”。相反,由建筑围合而成的向内凹陷的空间,可以更多地将行人“拥抱”在其中,被称为“阴角空间”(Internal Corner Space)。于是,让建筑“后退”,成为很多城市提倡的公共空间营造法。
贴近人的尺度
像所有城市空间一样,街道公共阴角空间也有其形成和发展的历史。
在希腊和罗马时期的城市中,街道上存在着相当数量的与阴角空间相似的小型合围空间——“小广场”。温和湿润的地中海气候加上需要辩论的公共话题,让小规模的集会活动都发生在了这样的小空间之中。
到了中世纪,宗教的兴盛让小广场逐渐被以教堂为中心的大广场取代。但因城市规模受限,城市的建筑密度越来越大,各种有着公共属性的街道阴角空间依然繁荣,市民集会、狂欢、从事文娱活动的主要场所依然选择这里。
奥地利建筑师卡米洛·西特曾写道:“这些场所是高密度的街道空间中局部拓展的区域……根据城市需要而自发形成,形制自由灵活,就像是公共的客厅,可以闲坐、聊天,空间尺度更贴近人的尺度。”
文艺复兴时期,君权的强势和巴洛克艺术的影响让城市空间对“大广场”的喜爱进一步加剧。
进入工业化时代后,城市规划与设计进入现代主义时期,“理性”被建筑设计师们奉为圭臬,功能主义成为城市设计的核心,设计师们对于秩序、透明、纯净的追求达到顶峰。
在一个由高楼大厦、地下停车场、繁忙的机动车道组成的城市中,建筑物附近缺乏可以停留的空间,步行变得困难,户外生活的可能被断送。广场之类的合围空间也因尺度过大而让人们丧失感知。于是,街道公共阴角空间从城市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公路、人行道和无边的草地。
设计师们对理性的偏执迷恋,使人们的情感被彻底忽视。
1951年,美国建筑师协会(AIA)曾授予山琦实设计的普鲁特-艾格社区杰出项目奖,表彰设计的理性和纯净。然而该项目将公共用地和步行区域在首层地面分开,也没有设置公共阴角空间和半公共空间。有人评价:“这批九层楼高的建筑因冷漠到了极点,毫无感情,建筑完工后,即使低收入的穷人也不愿住进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从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这批建筑的入住率不到1/3,运营难以维持,市政府终于在1972年决定将这个巨大的建筑物炸毁。这一事件被认为是现代主义的失败。随后,在对现代主义的批判中,街道公共阴角空间的作用在学术界被正式提出。
创造“低强度接触”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社会学家威廉·怀特进行了一系列城市阴角空间的研究,相关理论也得到了延伸和发展。
在丹麦建筑师扬·盖尔看来,街道公共阴角空间是市民极佳的逗留场所,能够提高户外生活的质量。而在日本建筑师芦原义信眼中,阴角空间、街道普通空间和街面建筑互为格式塔(指具有不同部分分离特性的有机整体),阴角空间对于街道美学和人际交往的塑造都具有关键意义。
公共阴角空间的设计在本质上就是场所的制造,而场所本身就包含了相关的活动与偶然。因此,作为街道中的“共享空间”,它们更多具有“低强度接触”的功能。
以莱西市的城市改造为例,街道公共阴角空间为市民以轻松自然的方式进行交流创造了机会。其空间可能发生的活动是丰富多彩的,如随意的散步,与人同时在长椅上休息或者三言两语地交谈。尽管这些活动不被事先计划,短暂且零碎,但对于城市而言却独有其价值,从而建立人们与邻里、社区、城市之间的联系与情感。
“低强度接触”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在1962至1996年间,哥本哈根将有价值的历史街区全部应用成了步行街,并且设置了相当数量的阴角空间。研究数据显示,新建的场所非常受欢迎,市民对阴角空间的使用频率高于其他城市公共空间。并且,这种趋势一直在扩大,到1996年,设置在公共阴角空间的咖啡椅大约为5000个,人们在户外的平均时长也延长了。从20世纪60年代的超过3个月,延长到了90年代的7个月。
另外,作为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阴角空间设计也可以不完全依赖设计师。
1965年英国政府就设立规划咨询小组PAG,最早提出了由市民参与街道公共阴角空间设计的理念。
在这一理念的引导下,赫曼·博格在斯汀布鲁克社区设置了一个敞开的阴角空间系统,只规定了住宅立面的“退让”和地块的基本功能,保留了居民自行添加的很大空间,以鼓励居民进行自由设计。在使用过程中,市民自行添加了各种色彩的椅子,把几个场所改成了辅助功能区。几乎一到休息时间,空间就会“堆”满人。
增强“场所感”
那么,究竟怎样的街道阴角空间更容易促发城市的低强度接触呢?答案很可能是具有边缘和边界的场所,这也被称为“轮廓场地现象”。
因此,如何构建和设计公共阴角空间的边界和轮廓就显得十分重要。
一方面,公共阴角空间需要增强场所的可识别性。但另一方面,展示开放和共享的姿态也极其重要。通透的视线往往能够吸引人们进入空间,从而生发更多的活动。
在德国维塞尔社区街道,公共阴角空间以轻质的钢化骨架暗示场地边界,场所内的装饰风格则与街道相适宜,使得二者既相对独立,又相互呼应。
场所铺地的变化也能满足两者间的平衡。在斯德哥尔摩的马尔默社区,场所铺地的变化应用让阴角空间的边界以一种低调的方式与街道相通,柔和地勾勒出了场所的边界。
场所感之外,街道公共阴角空间的设计也要注重尺度感与时间感。
我国在城市街道阴角空间的设计中往往会存在一些尺度问题,有些空间因失去交流的尺度而变得空旷,有些则显得局促,制约了活动的多样性。
苏格兰设计师赫尔德归纳出的3种与公共阴角空间相关的城市活动就很有借鉴意义。他指出,第一种是以看书、休息为主的小尺度场所,空间距离在7—11米;第二种是通过建筑的错落形成的适合聊天、谈话的场所,空间距离在17米左右;第三种是适合娱乐、游戏的较大尺度场所,达到20—30米。
另外,根据不同的时间让阴角空间适应不同的城市生活也是让场所增值的有效手段。
据丹麦建筑师Gehl的调研统计,夏天在街道阴角空间驻留的人数是冬天的两倍,而每个人的平均逗留时长大约是冬天的4倍。也就是说,夏天阴角空间的人口密度是冬天的8倍。因此,能否有效利用时间周期的变化,引发人们的好奇心,鼓励人们参与、逗留,也成为保持街道生命力的机会之一。
(转载自《解放日报》,作者为肖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