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南一个小村里,有个木匠和石匠是邻居,两人都是苦水泡大的。他们性情相投,形影不离,好得如一个人。库塘里嬉水时,木匠救了石匠;上山垦荒时,石匠为被毒蛇所伤的木匠吸毒与捆扎伤口。他们生活中这样心挂对方,关照对方的故事,村人唠也唠不完。
木匠与石匠一起干活,有说有笑有商量的,把劳动当成一种享受,別人从他们脸上感觉不到累的影子。情到深处何以堪?木匠说:“我们不是兄弟,却比人家亲兄弟还好,不知后代是否也如你我一样?”石匠想都没想说:“那还用问,有种像种,无种不生,打石的实打实,你木匠也是弹墨削木毫无差移。”
有一天,两人为一富家盖房子,木匠触景生情地对石匠说:“兄弟,你看这房子,有我没你立不起来,有你没我也不完整,我们两个联手,就能平地起高楼。”石匠心有灵犀:“我们也该为自己盖座房子,留些念想。”木匠乐哈哈地说:“正合我意。”
他们一起算了算价,一人建一座像样的房,还得再用锤子斧头敲打上十年,那时人之将暮也没能力操劳。于是合谋着共同做一座房,一座不逊于富人的青砖瓦房。
他们四十岁那年,开始了建房大计。成年的后生也加入劳动行列,采石料木料,挖窑烧砖瓦,备足了粮与材。两年时间,一栋砖瓦房拔地而起。为纪念人与屋,木匠石匠请教书先生撰写了短文,把它凿在屋基一块大理石上。文曰:公元某年月,某某与某某情同手足,愿结世代之谊,共一屋檐下生息,其情其义与日月同光。
两家人,一家住左边,一家住右边,堂屋共用,庭院共用,一个大门进出,关了门就是一大家,开了门共对阳光与田野物事。两家生下的孩子按出生先后排行,大哥二哥三哥,大姐二姐三姐,好像一娘所生般。孩子们一起背着百衲书包上学,一起磨刀上山砍柴,一起在丰收的禾场玩捉迷藏,在雨后田野里扑蜻蜓与萤火虫,乘着晚风数着星星听故事,一起看鬼火闪闪、手拉手跳过沟坎走过黑暗。
若干年后,两家渐入佳境,木匠石匠也老了。他们把一生的勤俭节约所得,都兑换成银元,作为共同遗产存在陶灌里,由石匠凿了个石匣埋入宅底。石匠先离开了。木匠两年后与他相约在另一个世界里,去打造一件又一件精品。木匠去世前叫来两家排行中的老大,向石匠大儿子告之了银元的秘密。
他们的坟就葬在村后山包上,座东朝西,守望着自己的家园。那高高翘起的屋脊,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以表达对两位老人的默念与敬意。
过些年,木匠的儿子从政的从政,从文的从文,都已离开了小村,石匠的儿子们继承了石匠木匠的手艺,在乡间盖起一栋又一栋新房。木匠的后代从老屋搬了出去,石匠的后代在村里住上几层高的楼房。老屋就住着木匠石匠遗像。
岁月如梭,木匠与石匠结下的情谊,在晚辈中日久弥新。每年春节,两家都会在老屋欢聚,并举行一场家庭颁奖仪式。由最长者召集大家,到老主人跟前听一番叮嘱,念着老木匠石匠的那份情,带着大家在老屋里抚摸砖石与木板壁,看石刻文,并让他们谈谈木与石的关系,谈谈如何做人。之后,老主人还请本湾最有文化最有威望的人当裁判官,回答得好、有新意的,会得到老屋主人的嘉奖,那是木匠石匠留下的银元。一个奖一块银元,到2012年,银元发了212个,得到奖的儿孙像领到诺贝尔奖般兴高釆烈。老主人发完奖,会净面净手来到堂前,带着新奖获得者在老木匠石匠的遗像前敬上三柱香,捧上水果菜肴,虔诚地三拜九叩,以告慰先祖。
多年后的一天,老木匠的玄孙带着七岁的儿子来到老屋,与老石匠的后代一起,像他们的长辈一样“赶考”。老石匠的来孙把木石关系比做鱼水关系,他想建立更和谐的邻里关系,体现广博的爱,建议将老屋用着供养村中孤老。他成为老屋最年轻的银元得主,获奖后,他好奇地摸着坐得发光的石槛石墩,打量着石雕木雕上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