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窗外雨声未曾断绝。预报说明日将迎来大雪。阿婆一阵接一阵的咳声使我醒来后再也难以入眠,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阿婆的身体本是十分硬朗的,早几年也不像母亲那样咳得厉害。她咳着难受,我听着更甚。终不免“斥责”了她几句,“叫你不要去捡破烂,你非要去,好像没儿没女一样,丢了面子不说,还把身体糟蹋了……”斥责怕是自古以来大小都在行的,被斥责的要么是“家庭地位”处于劣势的,要么是过于疼爱你,只能心里觉得委屈但仍像孩子一样受着。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指望她的身体跟铁打的一样?
可近来发现,也许不是近来,阿婆的听力愈发不行了,常常听不清,听不清还喜欢问——拆快递的时候,里面有几个冰袋,她问是什么,“那里面是冰水。”“啊?仙水?”,问她祭祖需不需要再买点鞭炮,她反问“被套?被套啊你买吧,睡着暖和就行!”因此就闹出许多笑话。也难怪,平日里她总是一个人,一年中也只有临近年关了,家里才热闹起来,这热闹无非是多了几个人。可对于老人家而言,却甚是欢喜。我突然惊觉,阿婆那个手机的通话声音那么小,她得费多大劲才能听明白我们说的意思呢?
雨这会下得紧了。古塔西巷和其他千百条街巷并无不同,只是它背靠着的山上矗立一座破旧的古塔,山上树木稀疏,并不给人以俨然肃穆之感。反倒是环抱的中学显出勃勃生气,塔巷里烟火气十足。
一溜烟下来,卖肉的屠案,卖菜和鱼虾的摊位,卖药和杂货的商铺,卖早餐的做小吃的理发的一应俱全。一条狭窄陡峭的小巷,谋生的人早早占据“地利”——往下走去,包子铺热气腾腾,屠夫磨得锃亮的刀,有些“道行高深”的,一刀下去,斤两分毫不差。
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三五成群地迎面而来,或静默不语,或笑着嚷着,身边时而有教师或送学生的私家车挤进,不耐烦了或赶时间还要将喇叭出气,但这丝毫不妨碍大妈大娘们跟卖菜的妇人讨价还价。
有人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也有人说,“世人慌慌张张,图这碎银几两。”我瞧见屠夫刀刃的豁口,听到夫妇之间的龃龉,看着巷口对弈的人为一粒子面红耳赤,感受到寄居在几十平的房子中用一次洗衣机都要考虑花几度电多少水的无奈……
在极有功利主义的困境下,似乎很多人很难找到人生的意义。我们似乎本末倒置了,我们先是一个“人”,而后才有其他头衔。回归根本,宇宙万物,不过如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何不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逍遥游》中的鲲鹏看似“逍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实则须借“海运徙于南冥”“去以六月息者也”,鲲鹏都“有所待”,况乎常人?而真正可以抵达“逍遥”的是能“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的人,即知人所以为人,宠辱皆忘的人。
一面得意于那小小的收获,一面失落于那生存的困境;一面佯装深谙世态炎凉,一面掣肘于世故人情。可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我满足而留恋——
国庆后,我回家探望父亲,本来并未打算回来,只是母亲无意中透露父亲上个月出了车祸,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我顿时眼泪就下来了,第二天一早奔回家去,一边埋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一边反省自己每天瞎忙。
在返回学校那天,出门没走百步,书包带突然断了一根,无奈只能返回。父亲拿着针线蹲在楼下门口,埋头一针一线地把书包给我缝好。那天清晨雾气迷蒙,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佝偻的身影还年轻,白发多了几根又少了几根?
墨蓝色的外套微显单薄,熟稔穿插的针线像要丈量我的脚步似的,细细密密,周围很安静,静得每一针都入耳,静得每一帧画面都入心,我忽然觉得能永远这样多好啊,不管我什么时候返回,都有人等我,帮我解决难题,或许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看就好。
窗外雨停了,东方既白,一辆小货车轰轰开去,一束橘黄的灯光从窗边扫过壁橱,倏忽而过。我心想,不眠的人何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