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0日 星期

  成丽(咸安)

  家在老街。门外是街巷。

  门是防盗门,厚实沉重。购买时是纯正的墨绿,经阳光与风雨侵蚀,渐变成淡绿,许是惯看,并不觉得糟心。开关门的频率不多,早出与晚归。中午,门是鲜有打扰的。

  咫尺之外是咸宁一所知名小学。除了节假日,每天上学、放学时间段途经门前不同年龄的学子与接送家长,充塞门外。有淘气的孩子拿着棍棒沿街一路敲打,墙砖、钢筋防盗窗、门,“叮叮当当”一路响过,也会招致家长的呵斥;亦有将门当沙包,冷不丁锤几下,踢几脚,笑着跑开。因而,门并不寂寞。有时,门被人用纸团、胶水堵住锁孔,或在门上用白色涂改液写字。字无非是涂抹乱画等,也有“某某,你是小偷、坏蛋”“滚”,字刻得歪歪扭扭。

  夜深时,是门安睡的时候。有人会让门不得安宁。一些黑影东张西望,提着白漆或黑漆在门上草草贴上牛皮癣广告。夜阑人静,灯亦明着,我写字干渴,去厨房取水,隐隐感觉门外有呼吸声,轻手蹑脚上楼,从阳台往下看:有人紧贴猫眼正往门内瞧。恼,扔下一只鞋子,门外人吓一跳,慌忙逃窜。半小时后,上楼,已换成睡衣的幽灵如蚂蟥般仍粘附在门上。晨起,见钱包、衣裤被洗劫一空,扔于门外,睡房外出现莫名其妙的砖块、木棍,而门与锁完好无损……

  门外的世界,是个万花筒,生机勃勃又诡异重重,透视苍生种种,谁也无法破译其中的密码。门被人惦记,日子过得不踏实。门道门道,门有道,门亦无道。道为人所控。无道者无仁。

  19年来,门忍辱负重,门伤痕累累。

  我不想换门。

  夜归时,尽管全身疲惫,走到门前,掏出钥匙,金属与金属悦耳的对接声,无异天籁。锁动门开,愤懑、憋屈、戾气摔于门外。门内,一盏茶,一卷书,世界便安静了!

  门累了。进出者不熟悉门道,用力关门,墙体也山摇地动。门在呻吟。日久,墙被撕裂,从一条缝线到能塞进一支铅笔,门整体下坠,开始不听使唤。门不好开的晚上,我不用竖起耳朵听门,夜间也能睡安稳了。

  庚子年春,“新冠肺炎”病毒肆虐,封城封路。街道进出口,钉木板、安栅栏,日夜值守。千家万户,足不能出户。日常物品在手机下单,有社区志愿者送上门。门里门外,鲜有人声。清静日久,门内人焦躁不安,蠢蠢欲动。平日“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隔窗,一人发声,左邻右舍连声回应,那门窗,成了恶补情感的桥梁。夜间,开门透气,亦不设防,一觉天明,安然无恙。

  前几天傍晚回家,门洞大开,先生与师傅正在拆门。他们奋力敲、砸、推,门框纹丝不动,后动用电锯切割,陪伴了19年的门终于缴械投降,尘埃落地。新换上的门,配了人脸识别解锁,先生说刷脸就可开门,无需带钥匙,能防盗。灌水泥浆,清扫,灰头土脸,不亦乐乎。

  是夜,细阅人脸识别锁说明书,新装的门,安了这锁就万无一失?我想起幼年时故乡老家的门。门是简易木门,几块杉木板,拼接,刨光。一木槽,一木插销,门内,倒头便可安睡。将两口长铁钉两头锤弯,钉进门与框,扭接一根铁丝,就成了锁扣。出远门时,挂一把小锁或插上一根小木棍,铁将军把门的使命也已完成。晨起开门,入夜关门。白日,门是敞开的,家家如是,不曾遗失一张纸片。门只是出入口能开关的一个简易装置,无需添加其他身份。开门关门,时时谨记。门与人,坦荡安详。远古时期人们尚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民风,大道至简,如今回想,是门里有道。

  这新装的人脸识别解锁,是何门道,是不是,门里与门外者皆可心安?

  而我,依然怀念家乡那不设防的木门。

2021年1月2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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