霪雨霏霏,山尖锁不住的雾浪涌向村庄,深深浅浅铺在屋顶上。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片乳白色的梦境里,静悄悄的,只有满园的萝卜青菜在欢腾地拔节疯长。清澈澄明的河水缓缓绕过村庄,惊飞的野鸭搅碎了水底鹅卵石圆润光洁的美梦,连同我的梦一起,荡着波纹,漾着涟漪。
这是因为精准扶贫而结缘的村庄。第一次发现眼前这幅云锁山头雾锁村庄的风景,竟是如此迷人!我在竹林掩映的沿河廊道里踟蹰不前,环顾四周蓦然发现,这里,不就是谢灵运眼中的江南水乡吗?
村中有几间古旧的老屋,错落在青山绿水间。黄泥垒砌的墙体,木梁人字坡盖青瓦的屋顶,在四周檐瓦的保护下,泥墙免于遭受雨水侵蚀,多少年来仍然完整体面的存在着。屋里住着一个耄耋之年的婆婆,正哼着小曲晃动摇篮里的小曾孙。
有些老屋是闲置的,放些杂物。门口湿漉漉的过道上散些凌乱的落叶、干枯的藤条。我细细走过,心口有一种独特的情怀在翻滚,在这寒天冻地里燃烧。
我的记忆里,存储着太多与黄泥屋有关的画面。童年时村庄里没有钢筋水泥屋,家家户户住的都是黄泥屋,屋前有宽大平整的土禾场,土沟,土墈,黄土地以及长在泥土里的庄稼和野草。我的母校,是一排整齐的黄泥房,每到上下课时间,老师就举着棒锤敲击一个挂在走廊的圆形铁块,“铛铛铛……”一声声嘶哑沉闷的声响,指挥着我少年时期的学习生涯。往事无法回头,唯有记忆刻骨铭心。
村口有一条河,终年清澈见底。河底及两岸静卧着大小色泽各异的鹅卵石,不夹一丝泥垢,像是哪位仙女特意洗净晾晒于此忘记来收了。
村民把鹅卵石一筐筐背回家中,垒在屋前院后。在菜园边,有它垒成的地墈;在竹篱笆下,有它垒成的围墙;在房底,有它垒成的屋基。我走在村间小道上,真想随手推开两边的竹篱院门,到老屋堂前,与三两知己品一壶香茗,把一天欢愉按出琼箫。“廛居何似山居乐”、“村巷冬年见俗情”。
曾经,我努力描绘过自己的未来。当孩子们大了,我便回到乡村老家筑得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依山傍水僻静处,家藏诗书万千卷,每一个晨曦每一个黄昏,都有书香浸润。每一个冬日,都能演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雅适恬淡。那便是极美极美的日子……
整村迈着步伐走向脱贫之列,一间间宽敞明亮的楼房势必要吞噬这些古旧苍老的泥房,一块块铮亮明净的大理石会取代鹅卵石的位置,竹篱笆会换成不锈钢的铁铸的。村庄的未来,是富丽堂皇的;村民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山水,是一片澄澈无染的山水,山水中有探望的青鸟,有翠色客舍,有云中锦书。
“墨已入水,渡一池青花,揽五分红霞,采竹回家。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一壶芽色清茶,一曲《半壶纱》,我在山山水水里寻找自己的前世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