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12月7日或8日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谚云:冬雪是个宝,春雪是根草。
厚厚的日历翻了又翻,临近结尾越发精彩。收敛了的万物更有內涵与韵致了。枫叶热烈、妖娆、自信、欢喜,树上与地下的互相鼓劲,拍红了初冬大地。银杏小伞般的叶子迎风飞舞,有的则面朝苍天安静地撑开了手掌,坦然承接新的删繁就简。水杉叶子红了,在阳光照射下,远远望去俨然一座座金字塔。枇杷花居然开了多日,仿佛弥补未曾兑现的一场小雪,满冠淡白的花朵久久不愿融化。泛红的落叶乔木權木,在山岭间被阵阵北风薰醉,随时在热情迎揽三三两两、成群结伴的踏访者。
渐入寒冷或身处逆境时,人总是有纷繁想法的,看看雪花纷纷扬扬,看看那些肃穆在窗前的人,你就知道了世间的奔涌、繁复与交织。
这是又盼又怕的季节。
无论大人小孩,有种情结叫盼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大地纯洁壮美得令人动容。高山,低谷,丘陵,田畦,沟壑,房舍,小水库与池塘,层次分明高低不平的白,银装素裹的纯,使矜持的人也免不了萌动童心,表现出少有的躁动与欢欣。遇上可喜的雪景,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在雪中打猎与追逐,或推开柴门围炉热语,谈论来年光景,生活一下子就从庸常现实跨越到了理想之境。
当然也有淡淡的隐忧。雪上加霜的感受,可并不好受。风刻薄起来滴水不漏,细雨或大雪中斜着吹来的风,在耳边鼓响,往领袖里直钻。不知哪位年长体弱者又扛不住它的任性。记忆中的永别大多在寒流到来时,痛中掺和了纷繁的雪白与不尽的雨丝,是要人更加切肤吧?想想这世界,万物生生不息于叶落归根似的交替,纯属自然而然,亦凸显了生命的珍贵。
这是造就大众艺术家的季节。
没想到平素默然无语、憨厚木讷的人,冬闲时一下子成了生活的多面手。随便到哪家一走,都能碰上手工制作者,优雅娴熟地把粮食加工得精美绝伦。开始印粑崽了,粑印上有花或鱼的图纹,花有菊、桃、梅与牡丹,鱼则塑形不一,都是张了小嘴要与人接吻的样子。边吃边欣赏,禁不住展开美好的想象,如同吃上鲜鱼采摘了花朵。粑崽在甑上蒸熟,晒干,放冷水里漂,可一直从隆冬贮存到正月半前后。荡粉皮,打豆腐,煎油干,炒花生、豌豆、蚕豆、玉米,做油面,一件件都饱含着主妇的爱,是贴着心想让全家人吃得丰盛甜美,高高兴兴的过年,是存心想为接待客人拿出几宗象样的东西。仅仅以“红薯抵半年粮”的红薯为例,人们把它刨成薯丝,切成薯片,打成薯粉,漏成粉丝,做成薯粉块,再进一步制作成包坨,想尽心思发挥粮食的作用,升华粮食的灵魂,享受粮食的美。山里农妇都是被生活打磨出来的美食家、发明家、艺术家。
这是把年味薰浓的季节。
“未曾过年,先肥屋檐。”杀猪大概是乡间一大趣事了,记得小时候,如果不嫌累可以一家一家看下去。从捉猪上屠凳,猪挣扎嚎叫开始,白刀进红刀出,给猪吹气,用根铁棍赶气,用滚开的水泡刨猪皮毛,到剖肚开肠剁肉,一样样下来,似乎要当个好学徒。腌制腊肉是一大风景。冬天柴火不断,特别是旺旺的硬柴火,劲大烟火足最好薰肉。一家家火炉上方挂在行条上的肥肉、痩肉、猪耳、猪肠、猪脸与干鱼,瞄一眼就有食欲,想一想都感到无比富足。
节气到了,有雪无雪都消磨不掉“大雪”这个动人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