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三棵百年古树自成一林,树荫茂密参天,默默凝视着底下那湾常年清澈的溪水,为一村常来洗洗涮涮的乡亲挡着盛夏的阳光、春秋的细雨以及寒冬飘飞的雪花。
有时候,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水面上,安静的溪床像铺满了金子,闪着细碎的金光。欢腾的溪水,承载着整个村庄的记忆与向往,不知疲倦地向前流淌。有时,振翅疾飞的鸟儿惊落了一两片树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彷徨飘摇,直到触及溪水温情的肌肤,才乐滋滋随之怡然流去。
深秋,天早早就亮了,摇碎了一颗露珠缱绻在草叶上的美梦。具体来说,那些美梦是被早起人的脚步踩碎的。可是说到底,还是因为天亮得早,所以村里人也就起得早。其实在这之前,满圈的鸡鸭早就醒了,都在唱着歌儿等主人开门呢。每一个早晨,都是伴着歌声开始。而唱得最欢的,要属村头那湾溪流。
溪水按功能和地理位置被分成三段。上段的是饮用水,四周都被鹅卵石围着,属重点保护区域。中段是常用水,洗衣洗菜,排列着足够铺开一件衣服的青石板,一半泊在岸边,一半浸在水里。经过长年累月的刷洗,石块的色调提升了不少,纹路清晰可见,与普通石块比起来,显得更有气质更有内涵。下段是家禽戏水的地方,有时候大水牛躺在里面,露着大鼻子粗声粗气地呼吸。有时候鸭子在上面游弋,把长嘴巴伸进水里四处搜寻着鱼虾的气息,也不知吓得多少鱼虾心惊肉跳魂不守舍。
一大早,狭窄的溪边小道上就留满了挑水人细密的脚印。有些睡眼惺忪的大叔,肩上的木桶如鸡啄米一般左晃晃右晃晃。若不是家里头袅袅升起的炊烟正在热切召唤,只怕这桶里的水半天也进不了缸。
女人挽着裤脚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手中的衣服揉揉搓搓捶捶。一抖、一撒,在水面舞出一朵花来;一捶、一拧,大大小小的白泡泡不断在水面升起,嘴边长长短短的笑话像那些泡沫一样,一串串冒出来又一串串流走,剩下此起彼伏不断爆发的笑声与棒槌声,把山村的早晨敲得一片火热。
每次我还在睡梦中,母亲便呼我起来做早饭。可我总会抢过母亲装了衣服的篮子,一溜烟跑到溪边。我喜欢凑热闹,听大伙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光,就像看戏一样精彩。有时候,她们还会哼起好听的山歌小调:姐在吔河边吔洗是洗衣裳,姐在河边的桃花溜溜,李花溜溜,一些花儿开喂多吔,桃红柳枝绿呀喂多喂子哟!喜鹊(它)叫啊叫,鱼儿(它)啊游啊游,河水泛波浪啊喂哆喂之哟……歌声阵阵,热闹欢腾。
过往的路人都会坐在树兜下歇息,迷住他们的,或许是这一地树荫,或许是潺潺流水,或许是大山怀抱里的村庄。不管是在村前看树,还是坐在树下看村,都是一副绝美的画卷。在阳光中,在雨雪里,在花开花谢的四季,都有一种美,在卷里满溢。
如果没有洗衣机,我想,这清濯的溪流,也许会永远这么欢快地流淌着。每一个夏日的清晨,两岸都会蹲满了洗衣服的人,五颜六色的缤纷色彩,在水面上涤来荡去,把日子映染得绚丽多姿。如果能像村头古树那样百年来驻扎不动,我从不曾离开过生养我的小村庄,也许,我耳畔里会时常响起溪水奏动的欢歌。可惜啊!这些画面都只能在记忆里搜寻。
近日回家,走过长满杂草的溪床,溪水断断续续像是锈住了一般流不动了,溪瘦了,瘦得容不进一个手帕。像是苟延残喘的老人,在痴痴张望着等待归家的儿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