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深秋的阳光，沿着新修的旅游公路，走近崇阳盆地北缘，大幕山系金沙至东泉岭的南坡，漫山如染的层林、起伏跌宕的山峦，恰似写意的水墨画卷，不断地铺排展示。在幽深的峡谷里，在山间坪地，那些古老的村落，是我最惊艳的遇见，诱惑我前行的脚步，激发我探寻传统村落白霓镇纸棚村奥秘的渴望。
藏在深山里的村庄
站在皇阁山或者狮子岩的山巅，俯瞰纸棚村的自然村庄，隐隐约约地，仿佛全都被山的褶皱掩藏着，显得格外的安宁静谧。每一座山都被乔木或灌木覆盖，在苍翠的主色调中，展现出深浅不同的斑斓色彩，给人一种苍凉、庄肃之感。虽然以前数次踏进纸棚的农家，对这片盆地边缘的土地并不陌生，但因为她那奇异的山水，那厚重的历史，总是让我心绪不宁，吸引着我去辨识那些自然的密码和尘封的足迹。
纸棚的山水，深得江南丘陵的灵秀韵味，峰峦叠嶂，沟谷纵横，将森林、溪泉、田园、村庄布局得错落有致，如诗如画。山上茂密的树木和楠竹资源，馈赠给村民以安宁的生活，也让村民对树木生出一种图腾般的情感。20多个自然村落中，几乎每个村庄都被树林掩映，都有古木护佑。这些参天古树，活在村庄的烟火里，纪录了村庄的兴替由来。
有山有林必有泉，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在狮子岩与照泉岭雄峙之间，便从石罅中生出双泉。一泉浊一泉清，一泉承接地表，一泉连通地脉。春夏雨水充沛之时，双泉喷涌飞溅，声震峡谷；秋冬草木枯黄之时，浊泉如涓，清泉依然泠泠作响。双泉孕育了纸棚港，纸棚港在山谷间曲折蜿蜒，接纳了无数的小溪，到了黄沙地界，渐渐地有了声势，一路奔涌出山，流到天城镇的河田村，变成了温婉柔情的河田港，汇入绕城北去的隽水河。
曾经于盛夏时节去到纸棚，正值纸棚港水量的丰期，赤脚踏入卵石铺满的溪水中，一股清凉直沁肌肤，顿感暑气全消。最让我震撼的是，岸边的枫杨，高大茂密，绿叶成荫，沿着溪岸绵延数里。串串黄中透绿的杨花开得正盛，山风吹来，花粒飘落发际、肩头，香染衣衫。
不曾忘却的繁华记忆
纸棚地域偏僻，山路盘曲，进出不易，但因林产资源丰富，曾经诞生过她的繁华富足，至今为邑人乐道。走在纸棚那些幽静的村落，不经意间就会邂逅历史的记忆。随处可见的古木、古泉、古井、古桥、古屋，让人产生一种穿越的幻觉。正因为地处偏僻，许多农耕文明的踪迹，仿佛被封印在历史的年轮里，能够供我们零距离品鉴和叹息。在叶家岭山脚下，留存着饶狮垄包家古民居。这是一幢一进两重连五、上下两层的砖木结构民居，坡屋回廊，传承了江南民居建筑风格。正门以长条青石为框，坚固庄重，门额方石上刻有 “龙图衍庆”的古朴隶书，两端配有花鸟净瓶。据其窗础铭文及族谱记载，此屋始建于宋代，最近一次重修于民国九年（1920年）。堂屋神龛上供奉着包氏始祖月山名下三个子嗣的雕像。族人均称饶狮垄包家乃为包拯之支脉后裔。又据同治版《崇阳县志》记载，大白乌土山筑有包公寨，寨旁有石洞，可容纳千人，尚有碓、磨等与当地乡村式样类似的石器。
在纸棚村，现今保存完好，尚有人居住的老屋还有多处。熊家排老屋已有230多年历史，一进三重六连排十天井，面积2000多平方米，已传承了11代人。还有龚家大院古宅，始建于明朝，历经500多年，有房舍110间，占地面积达4100平方米。龚家冲古宅，由在汉口经商的龚日荣于1901年兴建，面积1000余平方米，至今已传六代，保护相当完整，龚氏后裔开枝散叶，人丁兴旺，现有20来间卧室供龚氏子孙团聚居住。
纸棚村从可考的历史来看，曾经盛产香末和火纸。明清时期，从照泉岭顺坡而下，数个村庄皆以生产香末为业，鲜有制成品香的商家。在生产旺季，人员聚集，香风飘荡十里山乡。制备香末的工艺，主要以松树和楠竹的碎料，经水碓舂捣研磨而成，还研制散发天然香味的柏树粉、檀木粉、香木粉、松叶、松果壳、木仔壳粉等，这些加料香末制作的香品，经燃烧，具有各种奇妙独特的自然香味。
清顺治年间，咸宁人氏王耀南迁居卓家嘴。王耀南本为手工造纸世家，在卓家嘴落业后，在双泉冲开设了第一家水力制纸作坊，他家因此被当地乡邻称为纸铺。王耀南纸坊的产品主要是以楠竹为主料，辅以黄荆藤皮、构树皮为经纬的火纸。当时的制纸工艺非常讲究，主要工艺流程有劈麻、腌麻、打碓、踩槽、划槽、抄浆、吊干榨和牵纸等8道。王氏火纸技法炉火纯青，所制纸品色泽淡黄，韧性足，透着纯净的竹香，燃烧后灰烬为粉白色，品相上佳。这些火纸主要用作包装、装殓和敬神祭祀，为民间必须之物。周边的商户、村民，见王氏纸坊逐渐红火，效益远超香末制造业，便纷纷改弦易辙，加入火纸业。鼎盛时期，起于双泉坪，沿纸棚港顺流建有20多座水碓，几十栋槽屋，数里长的腌麻池。因碓屋、槽屋皆为冬茅覆顶的竹棚，那一带便以纸棚相称。由此形成一条经东泉岭至赤壁随阳的古驿道，所产火纸及其它物产，经由赤壁以舟辑载抵汉口。大白纸棚的火纸业，流传至今，历360余年而不衰，既为纸棚人创造了财富，博得了声誉，又留下了不少古老的造纸文化遗迹和传说，使纸棚村得以顺利进入湖北省传统村落名录。
从双泉冲寻访造纸遗址回程的路上，顺便去参观一家手工石磨豆腐作坊。巧的是正遇上豆腐作坊的主人老蔡，在晒几张已极为帘见的抄纸帘子。这几张帘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是老蔡祖传的物件。帘框以硬木、荆条做成，帘格以细如松针的竹丝编成。老蔡讲述自己从小就习得手工造纸技艺，农闲时造纸，直到20年前，机械代替了水碓，他才歇了业，现在改做石磨豆腐，但造纸的家伙什还是要留几件，作为过去营生的纪念。
萦绕村民心中的乡愁
纸棚村虽然创造了昔日的兴盛富足，但随着竹木资源的大量消耗，火纸业的一度衰落，加上地僻闭塞，交通阻滞，经济发展的步子迈不开，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节奏慢了半拍，渐渐与条件和产业优势大的地方拉开了差距，盛名不再。因此，不困守林泉，走出大山，是纸棚人追求人生价值和幸福的另一条途径。
深受耕读传家儒文化影响的纸棚村，一部分精英分子通过求学走向了山外的世界，开创了精彩的人生。早期的蔡默安先生，1909年留学日本，研修土木建筑工程专业。回国后，主要从事过教育、城市建设等职业。曾任汉口特别市政府工务局工程师，重庆市工商局建筑技师，森茂营造厂技师，负责过修建重庆机场、沙市国立湖北师范学院校舍等工程。1950年，蔡先生接受中南军政委员会聘任，历任中南营房管理部工程师、中南公安部工程师、中南公安后勤部及武汉市城市建筑设计院工程师。武汉长江大桥修建时，曾同苏联专家一道参与勘测设计与建筑材料管理工作，大桥竣工时荣获“特等模范”称号。
近期的有龚氏三朵金花，是乡亲们最为津津乐道的纸棚女儿，她们的芳名是龚望宝、龚懿、龚亮英。这三位走出了大山，拥有高学历，从事高端研究和管理的才女，她们知性美丽，自强自励，不仅创造了自己美好的人生，亦为心怀梦想的纸棚儿女树立了追梦的标杆。
能够以知识改变命运的精英毕竟是少数，村里更多的青壮年，已经感知到时代的气息，面对山乡平淡的日子，失去了往日的悠闲淡定，亦纷纷琢磨和寻求改变眼前窘迫状态的途径。多数人选择外出务工经商，寻求富裕之梦，陆续迁出了大山。曾经人口近3000人的纸棚，留下守土务农的不足千人，在村庄严重空心化来临时，昔日繁华热闹的纸棚村逐渐走向沉寂。
物质财富与精神家园总是相互依存，此生彼长。众多的乡亲虽然离开了山乡，但仍有一缕乡愁萦绕心头，并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消失。
带着文明印记的新生
探究纸棚村在进入新世纪出现发展迟滞的原因，主要是资源消耗过度，土地的承载能力减弱，大量的精英分子和年轻人离开家园，经济发展缺乏人才支撑。最重要的是受区位条件限制，现代交通条件较差，农林效益偏低，使绿水青山难以顺利转化为金山银山。
针对制约纸棚村发展的不利因素，纸棚人在思考，上级组织也在把脉问诊，主要采取了改善交通状况、培育主导产业和建强村级组织等三大措施，加大了组织扶持和资金投入力度。经过近几年来的多方努力，已经取得了令人鼓舞的成绩。过去的简易村道得到了硬化、拓宽，增加了道路排水、绿化和安全防护设施，消除了梗阻和危险障碍，形成了有两个连接天城至金沙旅游公路出口的通村主干道，通达20多个自然村湾的村组循环路网，客货运输车辆能够到达每一个村庄。
交通条件改善之后，资源转化和产业发展的优势逐渐显现。金盆荡乡村旅游项目得以顺利引进。这个项目由湖北三开户外拓展教育有限责任公司投资，是崇阳首家集户外体验、教育培训、乡村旅游、休闲娱乐于一体的体验式教育机构和自驾游营地。除了旅游资源得到开发利用，土地资源也吸引了更多的开发者，已经有了吊瓜、蔬菜、油菜等成规模的产业基地。
2018年，村级组织换届，村民们选出了一位有梦想有激情的带头人，这位给人精明、帅气印象的年轻人叫蔡世明。他眼界开阔，又熟悉村情，能够呼应村民最关切的问题，依靠上级组织和驻村工作队的支持，带领村里人，在乡村振兴和美丽乡村建设、村庄环境整治，发展公益事业，发展村级集体经济等方面，做了很好的规划，有了初步的成果。特别是抓住入选国家传统村落名录的机遇，在保护古民居、造纸遗址上做大文章，谋划延伸乡村旅游产业链，吸引部分村民回流创业，遏止了村庄空心化的状态，一度沉寂的纸棚村人气又旺盛起来了。
站在新修的纸棚港熊家排桥上，桥下是整修一新的堤岸，坚固的拦水堰，清浅的溪水。山坡前，新落成的村党员群众服务中心，以及门前的乡村文化广场和文化长廊，展现出传统楚风楚韵，成为村里靓丽的景观。我以前做过多年村级组织建设工作，现在离开之后，再来回看村级阵地建设，觉得真的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在现代乡村，它已经越来越显示出乡村公益平台的属性，承载越来越多的乡村治理、乡村生活与乡俗文化的聚合功能，成为美丽乡村的重要组成部分。
抬眼眺望，青山围合，蓝天如洗，阳光洒落在古老而又年轻的村庄。在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双重推力下，纸棚村的变化是令人惊喜的，其内生动力也在不断澎湃涌现，只要兼顾了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这一方沉淀过昔日繁华的灵秀山水，必将演绎更加多姿多彩的未来。
